姜映真對于自己的學習能力還是自信的。
以至于萬木春發現,無論藥材名多麼難記,女孩總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此外,她還會幫萬木春謄寫藥材。很快,姜映真在回春堂住了下來。
醫館還有一位十四歲的藥生。
他叫白果,是附近興甯鄉的村民。幾年前,他被父母送到回春堂為萬大夫打下手。
第三年,五月初。
姜映真聽吳川當地人說,嶺南最要命的,是梅雨。
六月梅雨起勢,七月斷梅。期間,淫雨霏霏,沒了休止。
這一日,姜映真照例出門,她要去山上挖草藥。
中午,遇上一位鄰居。他抱怨說,吳川今年的雨水,比以往時候都要大。
五六月,恰又是草木生長的好時機。草木吸足了雨水,瘋了一般抽枝散葉,葉片會堵住興甯鄉的水渠。
衙役清理水渠時,發現了幾隻淹死腐爛的灰毛老鼠。
水渠發現了死老鼠,可不是什麼好的征兆。
吳川十幾年前,也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鼠疫。
那時,死了許多人。
白花花的河面,漂得可都是染病而死的百姓。
鄰居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心中仍有餘悸。
對于瘟疫,吳川府尹不敢怠慢。鄉府傳了話,整個吳川的郎中,連夜研制草藥。
吳川,生病之人終究還是多了。回春堂前,擠滿了前來抓藥的人。
一日,白果雖萬木春外出行醫歸來,路上濕滑,他崴了腳。
故而,白果坐在醫館裡,臉皺巴巴的如同一個苦瓜。
姜映真為他搬了一個凳子,關切詢問他的傷勢。
白果卻并不在意,反而與姜映真講了一樁怪聞。
“姑娘,我跟你說,咱們興甯鄉,突然來了許多奴隸。聽說,他們是從京中來的。”白果嘀咕。
“到底犯了什麼重罪呢?”姜映真問他。
竟能惹皇帝狠下心如此對待?
京中來的人,畢竟是稀客。
姜映真抿唇,暗自思索,京中千裡迢迢,被貶嶺南,無非兩個原因。
要麼,犯了聖逆;要麼,遭人構陷。
上輩子,大姚京城黨派鬥争不斷,水深火熱,暗流湧動。
天底下,耀眼的位置,隻有那麼多。
有人登了高位,衆星捧月;就有人一落千丈,墜入泥潭。
由于白果崴了腳,他一人坐在回春堂守鋪。第二日,姜映真跟随萬木春外出。
興甯鄉的偏郊。
少女與萬木春來了一處荒涼的地方。
遠看白牆灰瓦,院内,哀嚎不止。
姜映真想起了白果的話,新來的奴隸,被統一安置在一起。
近來疫病橫生,淫雨綿綿,吳川不太平。
府尹隻好将新來的京中流犯,關在這處偏郊别院。
院外有幾位衙役看守。
“萬郎中,您終于來了?”衙役見到了萬木春,态度無不恭敬。
“這就是萬大夫當年收留的小徒弟啊,如今長得這麼漂亮了。”衙役看向他身旁的少女,露出了驚豔的神色。
好水靈的少女。
萬木春不喜寒暄,有閑聊的功夫,倒不如趁機救幾個病人。
“這群人中,有幾位生了病?”萬木春問道。
院内設有幾十張竹床,上面躺滿了虛弱的流犯。
花甲之年的郎中,皺了皺眉。
京中而來的流犯,人數遠比他想象中要多。
他擔心自己攜帶的藥不足。
“郎中,要不,勞煩您都看一看......”衙役難以啟齒。“萬郎中,順便......再為我等開些藥?”
京中之人,奔波千裡來了吳川。當地氣候潮濕,自會遭受一番煎熬。
衙役奉命看守,卻也惜命。
平時,他們站在院外,有多遠站多遠,生怕不慎惹了病。
“求您,大夫,救救我家大公子。”就在此時,一名清秀的書童,渾身泥污,直接跪在了萬木春的面前。
“你跑出來做什麼?!”衙役掩鼻,一見是他,大驚失色。
染了病的清秀書童,宛如可怖的蛇蠍,令人避之不及。
“萬郎中,您趕快後退,這人身上染了病,莫要觸了黴頭。”衙役聲音尖銳,好意提醒萬木春和少女,應該遠離這名書童。
姜映真皺眉,衙役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染病?
所有人退到了幾十步之外。
唯獨萬木春和少女,還立在原地。
“不要急,慢慢說。”萬木春道。
“嗚......大夫,我家公子,真的快要受不住了。”書童慘慘地哭出了聲。
書童口中的“大公子”,似乎身份格外特殊。在一群京城流犯裡,獨他一人被置在院内的單屋。
屋内潮濕昏暗,充斥一股悶悶的血腥氣。
姜映真不言不語地立在一旁,默默地打量竹床上的人。
少年容貌蒼白,好似一捧快要融化了的冰雪。
這一眼,竟令姜映真那顆心如止水的心再一次抽痛。
少女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将這名昏迷的少年,與記憶中的那位冷漠克制的青年聯系在了一起。
姜映真袖中的手攥得泛白,她絕不會看錯。這人就是那個害得她墜入深淵的始作俑者。
無人留意到少女眼眶泛紅,卻又在一瞬間恢複如初。姜映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前仇舊恨。
這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
他不是她前世的好夫君,京中贊他“如瑤林之瓊樹,松風之水月”,号稱大姚十翹楚之首的衛家大公子——衛侯玉嗎?
少女的唇畔滑過一抹冷峭的譏笑。
呵——早知道今日便不來了。
“大夫,勞煩您快為我家大公子瞧一瞧。”書童跪在地上叩頭。
他泣不成聲,慘白的臉上一片焦灼。
姜映真認得衛侯玉,順帶也從塵封的痛苦記憶中,揪出了這名書童的名字——平白。
畢竟,前世他一介書童,可是很瞧不起自己這位衛夫人的。
萬木春彎腰,扶起了平白,卻見随行少女以袖掩鼻,清透的眸中盡是冷意。
萬木春還從沒見過姜映真這副冷漠态度,他道,“銀針拿來。”
姜映真嫌惡地睨了竹床的清俊少年一眼,終究還是忍不住刻薄道,“師父,他身上有病氣,估計活不久。”這也是姜映真的心願。
書童可聽不得這句話,他家大公子自有神仙保佑。
平白邊哭邊拽着萬木春衣袖,“郎中,别聽她胡說八道,你可要救我家大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