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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二年初春。
到了甄選宮人的時候。
凡大姚良家女子,年齡在十三歲以上、二十歲以下,姿色端秀、面相吉利者,皆可入宮參選。
大姚宮人的職責是侍奉帝後妃主。
新皇雖即位不久,但此時的大姚國力強盛,皇室枝繁葉茂,後宮宮人甚多。
年輕少女蜂擁入宮,環肥燕瘦,脂粉香氣濃郁,甚是熱鬧。
一名嬌小玲珑的姑娘也在其中。
她膚白勝雪,臉孔平淡似水,一張臉勉強稱得上三分清秀。
少女清清冷冷,一雙眼眸明亮如星,舉手投足之間,頗有一股别緻的味道。
大姚宮闱,設六局二十四司,負責管理采章、飲食酒醴、林苑種植、洗掃張設。
另設梨園樂坊,弟子從事歌舞、百戲雜技,以供皇家嬉笑作樂。
尚藥局本有醫司、醫佐,人數不足之時,會挑選女奴學習幾年醫術。
藥女職位卑低,幽冷孤寂,事務瑣碎,饒是白發蒼蒼之際,也難見天子一面。
故而,宮人大多不願參選。
尚藥局前,比起其餘五局,人數寥寥,乃至于到了可憐的地步。
很快便輪到了姜映真。
太監手持戶籍冊,打量她,“何人呢?報上名來。”
姜映真擡眸,聲線清淡,“民女薛令如。”
太監對照了她的戶籍,霎時間瞠目解釋。
她的戶籍上,赫然寫着——薛令如,嶺南吳川人士。
太監咂舌,又暗地觑了少女一眼,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怎會獨自一人跑來京中?
嶺南距京城迢迢千裡,一介纖纖弱女,卻不畏千裡波折。
太監錯開了目光,不再輕視她,暗道,她侍奉天子的心意,倒是誠懇。
姜映真如願進了尚藥局。
由于大姚宮人數量多,宮婢衣食、住所簡陋,隻有女官待遇稍好,住一單間,可享兩菜一湯一飯。
尚藥局中,管理姜映真等宮人的女史,名叫李弘茹。她入宮的時間,比姜映真的年紀還要長。
尚藥局的生活枯燥乏味,一眼能望到底。何等殘酷冰冷,單看女史李弘茹便知一二。
李弘茹入宮之時,尚在豆蔻年華,隻是出身低微,沒有靠山。
可惜歲月不待人。
一眨眼,她已是半老徐娘,雙鬓添白發,天子未曾見一面,卻痛失了寶貴芳華。
起初,李弘茹與每一個新入宮的姑娘并無不同。
她也曾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含笑嬌女。然而深宮幽冷,她性情逐漸刻薄吝啬。
慢慢的,她成了宮婢談之色變的可懼角色。
高牆方院,倘若擡起腦袋,隻見一面四四方方的青天。
說一句話,沒有人應,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幽幽回音。
兩名女伴裹緊了宮服,忍不住道,這尚藥局空蕩蕩的,着實令人瘆得慌。
大宮女李弘茹雖刻薄,平日總會盯得緊,生怕她們偷懶。
但一到下午三刻,她都待在自己的獨院裡閑憩,不再出來。
姜映真的兩個同伴,耐不住尚藥局的枯燥,私下琢磨了一個可行的辦法。
待李弘茹查崗之後,她們從尚藥局的偏門偷偷溜出去。
順着紅牆,就可以跑到興泰門,待過了秀甯門,離大姚妃嫔皇子的宮掖就很近了。
這個法子,果真可行。
傍晚時候,姜映真在桌上擺好一菜一湯,兩名女伴嬉笑而返。
飯桌上,少女容色冷清。正安靜地吃飯,沒有一絲一毫的羨慕。
另外兩人相視了一眼,眸中揩過了一絲異色。
女伴紫羅終究好奇問姜映真,“薛宮女,你難道不想去掖庭瞧一瞧嗎?”
先前三次,都是姜映真為她們打掩護,兩人才能遊賞宮掖。
姜映真的心願,隻想立馬入太醫署。
但有李弘茹的悲劇在前,她也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若想離開尚藥局,隻能一味苦熬八年,待年滿二十五,便可請示出宮。
那她先前做的一切,便會前功盡棄。
有什麼辦法呢?
姜映真捏緊了筷子。
少女秀眉微蹙,白皙的臉龐籠上了一層濃郁的焦灼。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
“薛宮女......薛宮女......”
聽到有人在喊她,少女瞳眸稍恢複了幾分清明。
她看向綠珠,扯了一抹勉強的笑,問她,“這麼了?”
“薛宮女,你為我和紫羅做了很多,我們也不是冷漠無心之人。明天,待弘茹姐姐走後,咱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小宮女朝她擠了擠眼。
姜映真不明所以。
紫羅也笑,“那個地方,是我和綠珠無意找到的。”
“是呀,保證不會讓你失望。”兩名伶俐的小宮人眉眼彎彎,卻不肯告訴她那個“有趣”的地方是什麼名字。
姜映真也被兩人的話撥弄了幾分興味。
她輕放下長筷,答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