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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丈京道鬧市,茶坊酒肆星羅棋布,滿城錦衣繡鍛,寶馬香車美人舞。行人熙熙攘攘,嬉笑喧鬧不絕于耳。
盛京宛若仙境。
一名十四歲的少女身上沾了血氣,她垂頭喪氣,兀自一人向前走。
實乃另類。
“啊!!!”
前方,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人失聲大叫,惹得一行人潰散成一團粥。
不出意外,應當有人鬧市縱馬。
盡管大姚律令規定,嚴禁鬧市縱馬作樂,以防傷害無辜行人。
但還是有驕扈的世家子對此不屑一顧。
“将軍府的惡寵又出來了!大家快跑!”一人扯破了嗓子哭嚎。
姜映真揉了揉眼,意識如一面破碎的鏡,折射出現場渙散混亂的驚慌。
下一瞬,姜映真整個人仿佛浸泡進了冰冷的雪水裡。
她的肩膀顫了又顫,不敢相信看到的畫面。京城鬧市,怎會憑空闖出一隻狼?!
接踵而至的打擊,使得魂魄硬生生與肉.體剝離,姜映真的眼中浮現了沉沉的死氣。
仿佛,她又繞回了清河村大雪那日。
惡狼生得尖耳利齒,瞳眸冷漠,青天白日下,一身光滑皮毛熠熠生輝。
許是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屍氣,芸芸衆人之中,唯獨撲向了她。
少女的身體僵直,屏息凝神。
她怎麼這麼倒黴?
其餘人退避三舍,憐憫地望着她。或是害怕惹禍上身,抑或是忌憚惡犬主人的身份,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又瞎跑?”不多時,惡狼的主人氣喘籲籲而來。
來人身形卓絕孤高,年歲約莫十八九歲,神情不可攀附,眉梢多一絲倨傲料峭。
少年衣飾華貴,一雙長眉入鬓,五官輪廓分明,又是京中哪戶的貴家子。
這人行事荒誕,衆所周知,相比縱馬鬧市,于鬧市逐狼要頑劣百倍千倍。
姜映真隻聽得頭頂一道冷叱,“我還以為你見到什麼珍寶了呢?”這話是對她腳邊的惡狼說的。
崔金宜居高臨下,眸底一片譏嘲。
他的容貌雖稱得上俊麗周緻,可那股鼻孔看人的傲慢勁兒,令少年無端洋溢幾分薄相。
崔金宜粗略掃了少女一眼,他站在五步之外,捏住鼻子皺眉,好似躲避瘟神似的,嘲道,“原來是這麼一個髒兮兮的東西。”
慢慢的,姜映真感受到了一絲屈辱。
少女倒抽一口涼氣,咬牙反駁道:“郎君,你不講道理,我好生在街上走,突然闖出來一隻惡狼,若換作是你,難道能紋絲不動?”
“什麼狼?”崔金宜似笑非笑,嫌棄她沒見識,“你看清楚了,它是一隻狗,有什麼......好害怕的?”
他本想牽着惡犬,讓這名小乞丐好生瞧一瞧,但惡犬向他龇了牙。
崔金宜讪讪地收回手,不敢輕舉妄動。
惡犬不知中了什麼邪,故意停在她的面前不走。那束尾巴輕輕搖晃,扇起一面冷風。
少女蜷縮一團,痛哭,“别過來!”
命懸一線之際,她尚且存有兩分理智,姜映真敏銳地捕捉到,這位纨绔子弟對惡狼的忌憚。
那麼,他應該不是惡寵的主人。
“崔郎君,好歹也是京中出了名的才俊,卻當街放犬,作弄一名小乞丐。”有人替她憤憤不平。
崔金宜微皺起好看的眉峰,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不入流的敗家子呢。
世子性格兇殘跋扈,不是他的愛寵,他又有什麼辦法?
“世子,走了!要不然,下次我不會偷偷帶你出來玩了。”崔金宜難為情地看向了他口中的“世子”。
此處是盛京城鬧市,若是生出糗事,難免會被有心之人構陷。
惡犬興緻恹恹,不再作弄少女。
找不回萬木春的屍身,姜映真隻能在郊外立了一個土丘。
是夜,暮色四合,烏雲掩月,天幕低懸幾顆繁星。
少女獨坐墳茔,呆呆地凝視晦暗的天空。
姜映真開始期盼天明。
隻要天一亮,會不會有一間狹小清淨的藥堂,從渾黑的頹垣斷壁之中而起?
她和萬郎中,與以往一樣,坐在堂内為求藥之人治病。
官府追查之前,萬木春似乎強塞給了她一個東西。
姜映真一激靈,趕忙從袖中掏出那封單薄的冊本。
冊本隻有手掌般大小,外表用一層結實的牛皮紙包裹,打開隻有一葉薄紙。
她匆匆掃了一眼。
是自己的戶籍!
霎時,少女淚如雨下,白皙指節捏緊了籍紙。
那日的慘劇,萬木春是否已提前預知?
不然,他怎麼會讓自己去什麼京郊河邊,找尋壓根不存在的人?
還為她留下一面籍紙?
噩耗突如其來,前後不過一兩日。對于少女來說,好似度過了漫長的年歲。
姜映真并指揉了揉太陽穴,疲累地閉上眼,心中殘留一分可笑的倔強。
萬木春醫術精妙,是她最敬佩的人,絕不會草草丢了性命。
少女雙眼泛腫,一旦想起噩耗,晶瑩的淚水便會無聲地滑落,仿佛永無休止。
姜映真抱膝而坐,整個人小小的一團,如同被人無情抛棄的小獸。
她将腦袋埋于腿間,喉嚨裡溢出一道破碎的嗚咽。
“萬郎中......是我害了你......我為什麼”要去揭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