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是大姚皇城之中,太陽永遠找不到的陰涼地方。
擡眼,便是紅牆圍成的一方天地。
天空碧波如洗,今日的天氣極好。
然而,身處冷宮的薛真冷得搓了搓手心。
大多時候,柔妃喜好一個人待着。
薛真在為冷宮沒有溫暖的陽光而歎息,柔妃一隻手拿着木梳,默默地梳着一襲油亮的秀發。
“——新鬼煩,舊鬼哭,天陰雨濕,烏鴉聲啾啾......我最喜歡下雨天了,怎麼還不下雨呢?”柔妃半哭半笑。
今日,她抱着一面琴,如玉長指靈巧彈奏。
平心而論,柔妃嗓音婉轉,容貌千嬌百媚,是個世間少有的絕色。想必先皇在世時,很是寵愛她。
前世,京城贊歎方成璁的琴藝精妙,人間難得幾回聞。可與這位瘋癫的柔妃相比,她的琴音倒是稍遜一籌了。
一抹枯瘦的凄白的身影,如被人抛棄的小獸。她顫顫的縮在冷宮的屋檐下,孤伶伶的唱着那古怪凄美的曲調。
“為什麼不下雨呢?嗚嗚......”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唱的什麼玩意兒!
紫羅對柔妃又懼又煩,她實在受不了沒有絲毫陽氣的柔妃。
眼不見為淨。
紫羅用棉絮塞住耳朵,整個人躲得遠遠的。
午膳後,尚食局會送來一碟精緻的玉露團和一碗乳酪,佐以清淡的茶湯,便可消遣一個下午。
送膳的童子說,這些菜品是按照柔妃的喜好精心烹制的。
薛真掃了一眼小童子送來的糕點,不禁咂了砸舌。
奢侈。
單是那籠濃香的金乳酥,制作頗為功夫。
金乳酥,顧名思義要用到牛奶。
禦廚将其加熱凝固,瀝幹水分并壓實,乳酪單塊放入屜裡蒸熟。金乳酥色澤金黃,入口即化,如同雪化一般。
此時,半天的功夫就過去了。
柔妃被貶冷宮,禦廚卻一如既往,為其制作奢侈的飯食。
薛真迷茫了。
她一時不知是該慶幸柔妃的好命,還是該感歎,深宮中竟也有善良正直的好人呢。
許是笃定冷宮的宮奴活不了多久,尚食局壓根沒有為薛真和紫羅準備飯菜。
連清水蘿蔔也沒有。
單單隻有柔妃一人的飯。
尚食局烹制的飯食,柔妃卻挑剔到了極點。偶爾來了興緻,她才會夾一塊嘗嘗。
為了活下去,薛真和紫羅會吃柔妃剩下的飯菜。
尚食局的飯食,每日不重樣。童子生怕沾上冷宮的怨氣,更怕一不留神,瘋癫的柔妃便會撲上來撕咬。
童子火急火燎的擺好了食盒。
他不敢看柔美的年輕女人,隻是戰戰兢兢,“請柔妃娘娘用膳。”
說完這句話,童子便似一股煙的溜走。
今日的飯食,一碗山藥米粥,一碟水晶肉,一碟蔥醋雞,一尾清蒸鲈魚。
然而,妃嫔才配享有的精美的膳食,在紫羅嘴裡卻味同嚼蠟。
畢竟吃一頓少一頓。
紫羅睡得也不大安穩。
她被柔妃吓出了心病,總擔心年輕女人半夜會悄悄爬向她的床頭,用哀怨的一雙眼睛注視她,欣賞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再将她毫不留情的掐死。
寥寥幾日,紫羅已弱得不成人形。
“薛真,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我求求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裡......”紫羅大抵也是瘋了。
她的指節如同幹癟的枯柴,死死地攥住薛真細白的手腕,淚水簌簌而下。
“倘若繼續待在這裡,我會死掉的......那個瘋女人總是想咬我,宮外還有我的爹娘,我還想再見到他們......”
“嗚嗚......我不想死啊。我隻有十六歲,大好的年華,我後悔進宮了.....嗚嗚......”
薛真眉尖一蹙,警惕地望裡面看了一眼,隔着一扇花鳥屏風,裡面什麼也看不清楚。
隻知道那人現下是靜悄悄的。
想必柔妃已經睡着了。
薛真壓抑心中的火氣,緩聲安撫紫羅的情緒。
“總會有辦法的,這件事情以後再說。柔妃娘娘在睡覺,你小聲一點兒,不要吵醒她了。”
紫羅一刻也等不得。
她深知,薛真從容冷靜,手段心計遠高于自己。
現在,紫羅滿心滿眼都是期待薛真能帶她離開。
“紫羅,你忘記了嗎?我是因為什麼,被罰到了這裡?”薛真冷冷道。
“我......”紫羅心虛地錯開少女銳利的視線。
薛真是最無辜的,被她連累,入了冷宮。
“可是......薛真,我知道你很聰明,有沒有什麼辦法......”紫羅爬到她的腳邊,宛如一隻黏糊糊的甩不掉的蟲子。
“我們永遠也出不去。”薛真微勾唇畔,笑得極為溫和,無情地打破了紫羅最後的幻想。
紫羅崩潰地跌坐在地上,她失聲痛哭,“我好後悔啊......”
她後悔不應該動了貪念。
她後悔不應該自作聰明。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該有多好......”紫羅心如死灰,喃喃地低語。
可是,凡事沒有“如果”。
“為什麼要抛下我一個人?”兩人争執之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如同幽靈的嗓音。
薛真和紫羅齊齊回望。
柔妃一雙眸黑沉沉的,不知聽到了多少。
她仍是赤.裸一雙腳,躲在落了灰的屏風後,饒有興趣的觀察薛真和紫羅。
“娘娘......你醒了。”薛真的語氣有幾分緊張。
紫羅定定地往後退了退,眼底噙滿了驚懼的淚花。
宮人雖都說柔妃瘋了多年,面對一個瘋子,不必有太多忌憚。
可薛真卻擔心紫羅的話會被柔妃聽到。
“薛真,你吵死了。”柔妃玉指細長,她似幼稚的孩童般捂住雙耳,也學着紫羅稱呼的那樣,溫聲地喊薛真的名字。
她沖紫羅微微一笑,說話卻是問罪道,“薛真,我在睡覺,是你将我吵醒的.....我要好好的懲罰你。”
薛真心中大叫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