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初夏,端午節到了。
家家門下挂有菖蒲。
沿街門扉,懸了齊整的菖蒲。葉片碧色垂落,尖兒凝着水氣。清風穿堂而過,光影細碎而斑駁,襯得石闆似是被潑了星子。
商販挑着竹筐,糯米的甜香淡淡,彌漫了京城的巷道。
盛京百姓卻沒有過節的心情。食心魔一日不除,便會惶惶不安一日。
薛真也很好奇,倘若食心魔成了懸案,新帝究竟如何,才能安撫民心?
清晨,水氣清淩淩,一股濕潤直入肺腑,直教人牙尖打顫。若是在河邊停留片刻,怕是袖角也會洇得泛涼。
京郊沒什麼特别的地方。
河邊青草依依,水中央生了菱角。五月初,正是采摘菱角的好時節,洗幹淨的菱角很脆甜。
時隔一年,經過故地,薛真總是忍不住回望,那裡長滿了野樹。
她是從這裡逃走的。
“你在想什麼?”一道冰涼的聲線,将她拉回了現實。
“啊?”薛真不明所以,瞳中一片怔忪。
趙長策很反感她的走神。“我剛說的,你記清楚了嗎?”
清澈的水面,映出了薛真的眉眼。她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沒懂。
他說了什麼,她壓根沒聽到。
趙長策卻以為她是在裝傻,“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船停了岸,那人大步流星,步伐利落。
薛真見他不等自己,心中一陣嘀咕,還是追了上去。
“趙郎君,我們這是要去哪裡?”上船之前,薛真就問過他,可是趙長策卻一直打啞謎,隻說是一個“好地方”。
“台福寺。”趙長策直接道。反正,台福寺也快到了。
新帝為孝敬太後,特意選在了水木豐沛之處。
薛真卻疑惑了,“去台福寺做什麼?”
趙長策稍地放慢了腳步,卻沒回頭看她,“楊大人是監造台福寺的官員,台福寺才修好,楊大人便遇刺。你說,其中有什麼關聯?”
世上,哪有那麼多湊巧的事情。
薛真兩隻水靈的眼眸,安靜的注視他,似乎很認真的模樣。
趙長策勾唇,他想,這人不是蠢的,大抵聽懂了一些。
薛真思忖片刻,作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有什麼關聯?”
這下一問,趙長策徹底不理她了。
薛真輕歎了一聲,這人耐心真差。
台福寺,是皇帝專門給太後修建的清淨地。太後佛刹,哪能随意闖入?虧得趙長策出示了新帝的令牌。
寺廟青磚白瓦,烏木廊柱刻了梵紋,環境極好,乃是一方養心佳處。
橫梁彩繪,鬥拱飛檐,懸着的金鈴,到底洩露了天家氣象。
廟内,嘉木蓁蓁,五月初,榴花明豔,一朵朵綴在枝葉間,晃得人眼前一亮。
這座坐落京郊,才修建不久,飽含皇帝孝心的寺廟,從外觀看,是富麗堂皇的。
階前,數名僧人合十垂目,清一色灰袍。
廟裡一片寂靜,隔絕了繁華喧嚣,身處其中,内心也慢慢變得平和。
薛真放緩了腳步,走上台階。大殿内,彌漫一種沉澱的香氣,是虔誠之人才能結出的檀香。
此刻,卻化作了嶺南五六月梅雨的濕潮,千絲萬縷,靈活遊走于肺腑,悄地将人纏裹、束縛。
薛真一陣胸悶。
年輕的台福寺,像是一枚青果,薄薄的一層外皮,裹着不知怎樣的果肉,在天光下青翠欲滴。
台福寺的住持,法号尚惠,是位德高望重的僧者,已為趙長策和薛真等人安排好了住處。
尚惠好意叮囑,“施主因事而來,貧僧自當全力接待。恕貧僧直言,廟内正殿不得随意闖入。”
薛真知道,台福寺與一般的寺廟不同,是專門為太後修建的。除了她老人家和皇帝,天底下再沒人能随意進去。
“大師放心,這是自然。”趙長策說道。寺廟沒什麼樂趣,他絕不會多待。
“聽聞,寺廟落成之時,少了一顆天竺佛珠。”
隻是一句話,尚惠卻停下了腳步,“确有其事,但後來,又從毓秀寺送來了一顆更好的。”
“楊大人遇刺一事,大師知道嗎?”趙長策又問。
僧人阖上雙目,一臉慈悲,“阿彌陀佛,斯人已逝,貧僧隻願能早日查明兇手,還楊施主一份安甯。”
薛真雖是旁觀者,卻不禁替尚惠大師捏了一把汗。
趙長策眼高于頂,對待旁人也便罷了,這可是尚惠大師,他也能如此咄咄逼人。
薛真垂眸,思量如何替尚惠解圍。
“看來今日,遇上了熱鬧。”廟裡,年輕男子嗓音清越,如同清泉漱石,猶如天籁,卻猝不及防。
薛真瞳孔一滞,右眼微微跳了跳。
不遠處,闖入了一行人,擁簇最中間的那名白衣公卿。
衛侯玉笑意淺淡,如朗朗玉樹,眉目淡雅之至,如同一副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