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好的玉炅殿,相比于先前,要氣派許多。
天光下,片片琉璃瓦相疊,好似燦色的魚鱗,無聲的流轉瑰麗的霞光。
檐角,新換的螭吻,氣宇軒昂。飛檐鬥拱,崖紋壁面,刻在青磚的遊龍若隐若現。
薛真一邊打量新的宮殿,一邊給蘭花澆水。
西牆,置了雙面繡花屏風,纏枝寶象蓮花,栩栩如生。角落立有一棵青銅燈樹,托舉了十六枝明亮的蠟燭。
整個玉炅殿,熠熠生輝。
溫暖的燭光搖曳,太後娘娘一臉慈愛。
她無比溫柔的摸着昌平的腦袋,輕聲道,“昌平,這些日子,你在宮外受苦了。那些不會做事的下人,祖母已經收拾了。”
侍女果兒低下頭,太後娘娘的雷霆手段,宮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曆經先皇後宮的恩怨争鬥,太後娘娘火眼金睛,有什麼瞧不出來的?
玉炅殿的宮女太監,已經換了一批。
現下,薛真和琥珀是僅剩的兩個。
昌平束着如意髻,穿着一襲明麗的錦衣,年幼的女童珠光寶氣,漂亮極了。
常言道,隔輩親,出宮短短一月,昌平很是想念太後。
她像一隻迷路的,但最終又僥幸回到了窩裡的小獸,趴在太後的懷裡,喃喃道,“祖母,昌平很想念你,宮外那麼危險,我還以為回不來了。”
太後哭笑不得,“傻孩子,淨說些不着邊的傻話。”
宣威侯,性情剛毅忠貞,統兵善戰,愛兵如子,替皇帝鎮守南疆二十載,在大姚百姓中,有着很高的分量。
他班師回朝,近百裡長街,百姓夾道歡迎,态勢空前熱烈。
宣威侯回京,恰巧逢上了乞巧佳節,為了慶賀宣威侯回朝,新帝索性大操大辦。
宮外的城門下,是新帖的告示。宮中選拔美貌的歌姬伶人,準備七月七的宮宴。
适逢夏季,太後娘娘的殿裡,銀盆中堆了潔白的冰塊,撒上茉莉花瓣,既能消除悶熱的暑氣,又能清香安神,可謂一舉兩得。
太後娘娘雙目微阖,“宣威侯對我大姚忠心耿耿,其心昭昭,天地可鑒。”
一旁的侍女果兒,則是輕輕的搖着白鶴羽扇。
“太後娘娘,宣威侯回來的日子也巧。大姚好兒郎好姑娘甚多,人人都盼自己能覓得良緣。但是,天底下結成的怨侶也不少。
比如,被一紙契約捆綁、痛苦掙紮卻裝恩愛和睦的鄢陵紀氏;再比如,原先青梅竹馬,後又各自另覓新歡的河東段家夫婦;又或是,休了正妻,擡小妾上位的薄情楚家郎......
這世間事,絕非一時半會兒便能說清楚的。”
“果兒,處在深宮你卻能知道這麼多趣事。哀家倒覺得,你是迫不及待的。”太後娘娘的護甲長而銳利,聽了果兒一番長篇大論,笑着逗弄她。
此話一出,其餘侍奉的侍女,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是啊,果兒姐姐,你不如現在說出來,娘娘也能讓你了卻心願。”
“哎呀,娘娘,你不要取笑果兒,果兒隻想永遠陪在您身邊,永遠侍奉您。”果兒面色绯紅,甚是嬌羞。
素來沉悶的養心殿,此刻難得的,充滿了幾分歡快的空氣。
果兒雖是衆人嘲笑的對象,卻也不氣不惱,隻是羞澀。
侍女們越笑,她的臉皮便越發的燙。
果兒一味的絞着袖帕,嘴上說着,“莫要取笑我了。我對娘娘的心意,可是十成十的。你們沒一個正形,這會兒倒隻會笑我.......哼,我才不害臊呢。”
實際上,她隻願腳下能突然出現一個洞,好能藏匿進去。
果兒猛一擡頭,卻見角落的金絲楠木桌前,是一位秀麗纖細的少女。
她沒有像其餘人一樣,趁機取笑她。
少女十五六歲的好年紀,手腕雪白如雪,唇如粉櫻,衣衫素淨。
她不說話,端端的坐在那裡,如同一顆俏生生的青葡萄。
果兒才想起來,水歸甯的茶藝出衆,泡的一手好茶。今日,便是照例來為太後泡茶。
水歸甯垂眸不語,正在專心緻志的泡茶。
“哎......方七姑娘,你的茶水泡好了嗎?”果兒隻得向水歸甯求助。
果兒待在太後身邊十餘年,早已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有媚上欺下的,有忘恩負義的,也有知恩圖報的。
水歸甯性子沉穩内斂,聰明伶俐,從不招惹什麼是非。她對于水歸甯的印象極好。
論起相貌,雖不是最貌美明豔,卻也眉清目秀,淡雅脫俗。
更重要的是,水歸甯是一衆嬌生慣養的管家小姐裡面,唯一舍得吃苦,對太後滿心虔誠的姑娘。
太後娘娘忽地想起來,還有一個方七姑娘。
她慢慢打量了水歸甯一眼,表情始終是寡淡的,“方七姑娘,你還這裡做什麼?”
水歸甯清楚自己的目标,入宮讨好的對象,是太後娘娘。雖然葉梵兒和聶寶珠,瞧不起她,甚至笑她用力過猛。
她神态恭敬,輕輕地走到太後面前,遞上了一盞清澈的茶,“娘娘,今日臣女心血來潮,做的平水珠茶,您嘗一嘗。”
太後娘娘也不喝茶,隻是微微笑了笑,“方七姑娘,三日後便是宮宴了,你還是去收拾一番,與你大姐姐一同見見父母。”
晚上,水歸甯蜷縮成了一團,床榻柔軟,她卻了無睡意。
平日裡,面對一衆官家小姐的拈酸譏諷,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水歸甯,卻偷偷地摸了摸眼淚。
太後娘娘的話,本是好意,水歸甯卻對那句話耿耿于懷。
父親,母親......
她幾乎能預見,宮宴那日,自己孤伶伶地待在一邊,目睹方成璁被方家人擁簇,與真正的父母團聚歡樂,一家人其樂融融。
水歸甯痛苦的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