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秦定在原地。
趙景誠緊擰着眉頭,凝視血紅的字迹。
鬼樓,老鼠,打洞。
“會不會是在地下室?”趙景誠冷不丁來了一句。
于秦:“對,既然我們就是鬼洋樓的十個做客朋友,那這句話應該就對應了消失之人的去向。”
趙景誠:“先去找地下室吧。”
于秦英俊的面容沉浸在黑暗中,擋住了窗外的月光,唇角溢出一聲低沉音節:“嗯。”
在鬼樓裡徘徊許久,終于有了明确目标,找起來就快多了。
依據記憶,他們找到一扇古樸的木門,門把手覆蓋着厚厚一層灰。
趙景誠握住門把手,旋鈕開門。
漫天飛塵嗆的人直打噴嚏,趙景誠身子抖動。
由于地下室内毫無天光,他手中凝聚離火,化作燈籠,指引着跟随旋轉石梯下樓。
石壁與石壁的間距狹隘,葳嵬聳立,人行走于石牆之下,好似來到了監獄。
樓梯逼仄的甬道裡,靜谧的世界一時間隻剩他們兩人,他忽然想到,很久沒聽見于秦說話了。
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緊貼他的後腳跟。
咚,咚,咚。
寒意慢慢爬上脊骨,他鴉睫簌動:“于秦?”
一聲低沉沙啞嗓音貼着他脆弱的頸項:“我是律師,不會主動害人。”
空氣彌漫尴尬,趙景誠咬舌,他方才确實不放心把後背交給于秦,畢竟從小到大,他運氣就很差。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找人的速度卻沒遞減,一個想賺錢,一個既想賺錢還惜命。
推翻幾個櫃子後,趙景誠從狹小的箱子裡摸到個硬邦邦的骨頭,一點老朽的皮肉挂着,冰涼的觸感刺了下他的指尖。
他一縮手,老骨頭倏地一下倒地,好似散了架。
空氣突然凝滞。
兩人同時朝北跪地:“大慈大悲酆都北陰大帝恕罪!”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響起,渾厚凝厚,震得人耳朵生疼,好像要把喉管裡陳年老痰咳出來。
趙景誠斜睨,泠泠綠光中,眼前之人白發蒼蒼,老眼混沌,一雙手如枯骨般垂落。
老者不知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呆了多久,薄薄的眼皮深陷下去,圓滾的眼珠僅靠細密的血絲束縛,幾乎要從眼眶裡迸裂而出,他害怕地躲開趙景誠的手,嘴裡混沌仿佛夢呓:“别,别吃我,别吃我……”
老者不知哪來的力氣,拍開的力道震得趙景誠手掌發麻。
老者縮在牆角,整個人哆哆嗦嗦的,絲綢睡衣還滲出黃褐的液體,難以言喻的氣味彌漫,通風系統差的地下室裡,隻聽見于秦幹嘔的聲音。
于秦用袖口捂住鼻子,悶悶道:“這位應該是姜老爺。”
趙景誠颔首,老者依稀還能看出與姜女士有幾分相似。
忽然,高大的身影壓下,一隻手從他肩膀擦過,攥住老者不斷揮舞的手腕。
趙景誠不由自主地看去,那隻老朽的手腕居然有兩個孔洞,就像是被蟄伏于暗處的猛獸坐下了标記,無論他逃到天涯海角,都會在幽深的黑夜裡,被拉入暗無天日的大牢,血肉一點點被啃食殆盡。
這是被厲鬼咬過的痕迹。
難怪老者會吓成這樣。
趙景誠把黃符貼在傷口上,傷口發出滾油煎肉的聲響,幾縷黑煙逃竄走。由于是鬼咬的傷口,刺破的并不是皮肉,而是靈魂,所以當邪氣被驅散,傷口也逐漸開始愈合,最終皮膚變得完好無損。
于秦看着這神奇的一幕,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但等了解到這不是真傷口後,又不屑地移開視線:“籲,我還以為能靠這行醫賺錢呢。”
老者扶着牆,劇烈的咳嗽幾乎要被肺咳了出來,地下室裡找不到水。
他腦袋一栽一栽的,眼皮沉重的往下壓,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于是傾身向前,想看得更清晰。
一雙陰霾的灰眸撞入,泛着幽暗潮濕的死氣,就像地下室裡偶爾會回來巡視的鬼怪。
“啊啊啊啊——!!!鬼啊!!”
空氣瞬間凝滞,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趙景誠的臉上,唇角蠕動,卻沒有一人開口說話。
趙景誠面色鐵青,給老者念了兩遍清心咒,才從老者口中得知,他就是傳說中的姜老爺姜筠。
姜筠說一句喘兩聲,解釋起事情經過:“去年從台灣回來後……我就一直住在這幢老宅子裡……”
于秦摸了下後腦勺:“這不是兇宅嗎?”
姜筠搖頭,片刻後又點頭:“我住進來的那一年,老宅子裡除了濕氣重些,也并無其他怪異之事發生……宅子地段好,周圍鄰居也很好相處,我起初并沒有想過搬離。”
他眼皮微微向上擡,褶皺如抹布起疊無數層:“直到有一天……我平常吃完飯便會同鄰居一道散步消食,但那日雨下得很大,我和傭人們一起在客廳裡打牌。但那天手氣總是不好,次次輸,于是就躲門外抽煙了。”
“門鈴突然響了,但屋裡的傭人還在興頭上沒聽見,我就撐着傘穿過花園去開門。”說到這,姜筠深深吸了一口氣,“來的是個年輕的姑娘,打扮很時髦,有些妖異。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
“我說,我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神情突然變得古怪,問了句奇怪的話。”
于秦全然忘了還身處鬼窟,興奮地等姜筠的故事:“什麼話?”
姜老爺阖眸:“她說,他們把房子賣給你了嗎?”
話音剛落,趙景誠與于秦面面相觑,“他們”不會是指房屋裡的厲鬼吧?
可姜筠的女兒姜可桉說過,這屋子隻經手兩個家族,最早的地主家族要追溯到民國時期。
姜筠艱難地呼吸:“所以我以為那姑娘找錯門了,就讓她去别處看看。但,往後幾日我始終忘不了這件事,于是在散步的時候,我故意問了鄰居,才知道就在我離開沒兩年,一群流離失所之人住了這幢樓。”
“我當時氣憤極了,這群人住了我的房子,弄壞了我的窗戶,窗戶砸了人,還害得我賠了一百萬,他們卻連句謝謝都沒說就全跑了。我去聯系律師,想要把這群人揪出來,賠償我的損失。”
于秦秉持律師的正義:“自然是要找他們賠償的。”
姜筠渾身戰栗,老手捂住臉:“沒有人……”
他顫抖地依靠牆壁:“我們去了警察局,尋訪了街坊鄰裡,也去查了水電繳費記錄,從中摸尋那群非法入侵住宅者的蹤迹。越查,就越令人心驚。幾十年裡,他們陸陸續續地搬離了這幢樓房,又會像遊子歸家,而後再找尋不到蹤迹。”
寒氣透入骨髓,于秦磨搓雙臂,總覺得背後會突然摸出來一隻沒有指甲的手:“那……他們都在這幢房子裡?”
該不會就是那群困在房子裡的厲鬼吧?
趙景誠垂眸深思,這群住戶既然陸續搬走,也就說明他們發現了洋樓的異常,那應該是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去,怎麼會主動回到魔窟?還被鬼屋吃了化作厲鬼?
姜筠呼吸變得粗糙:“一共四十九戶人家,他們,全都回來了。”
趙景誠輕扯嘴唇:“是五十戶。”
姜筠迷茫地望着趙景誠,模糊的意識中攥住了某個線索,他猛然起身,劇烈咳嗽:“我女兒,我女兒也被鬼樓吃了?我孫女也?”
趙景誠殘忍打破姜筠的幻想:“樓裡每個人都被拉進來了。”
姜筠蜷縮在角落,年老而收縮的骨骼凸起,哆哆嗦嗦:“完了,全都完了……”
于秦于心不忍地拍着老者背部,炙熱的體溫一點點暖回他的信心:“别放棄,大家也可能和您一樣,隻是被關在樓裡某個地方。”
姜筠把住于秦的手掌:“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家隻有這一脈傳承了。”
于秦面上閃過尴尬,指着蹲在角落的趙景誠:“我是個普通律師,他才是術士。”
姜筠沉沉看向那處,趙景誠背影高峻料峭,他手中燈向上一抛,地下室的天光闆彷如一塊巨大的鏡子,殷紅的血迹龍飛鳳舞,閃爍着幽光。
“十個朋友來做客,一個老鼠愛打洞,兩個饞貓愛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