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翌黑沉的目光掃過倒在地上的人群,最終落在李陽臉上。如果說李陽已經不省人事了,那是誰大開鬼門關,把他們送出鬼界的?
他所知的,各大家族的家主和大能,可沒有傳出過失蹤的訊息。
忽然,他緊盯住那頂紅轎子,轎簾垂着,裡面好像還有微弱的氣息。
他走過去,用利劍小心翼翼挑開轎簾,瞳孔驟然一縮。
柔軟的鵝絨毛毯鋪在座位上,好似生怕磕壞了金枝玉葉的人兒。一名男子面容精緻得仿若玉雕,鴉睫微阖,睡顔恬靜,民國風的長衫裹着清秀的身軀。他端坐着,修長的指骨交疊于胸前,仿佛正在宣誓的新郎。
*
鬼洋樓裡。
衆厲鬼死後,第一次看見人間的光亮,它們淚眼婆娑,光亮裡是它們曾經厭惡又不肯舍棄的世界,好像再一次回去,去感受人世間的溫情。這一次,它們一定會好好珍惜。
它們争先恐後地湧向光亮,幹枯的骨手剝開所有阻礙。為了逃離萬惡的鬼窟,它們瘋狂踩踏着它人的求生之路,去抓那一頂蒼茫中的紅轎子。
忽然,它們感到肩膀被一隻白骨森森的手拍了下,渾身定住。
金線在風中飛舞,鮮豔的花朵綻放又凋零,孕育出無數隻一模一樣的骨手,指骨寬大而修長,幾乎是件藝術品。
穿着黑風衣的控制着金線,凜冽的鬼氣不再收斂。
“怎麼辦,新郎們?我的新娘子好像沒看上你們。”
他蒼白的臉快速腐爛,露出半邊白骨,圓領袍鮮紅如血在風中獵獵作響,這才是真正的他,行走于地獄的判官。
衆鬼看出了他的身份,卻無法逃離,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攜着命運卷軸走來。
他雙手合十,似笑非笑。
“那就……請各位新郎,下地獄吧。”
*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碰鬼的趙景誠夢見了與何江華的初遇。那時的何江華,還是和他一樣,骨血會發燙的活人。
他與何江海重逢在這個酷暑。
好巧,他與何江華初遇時,也是在一個酷暑。
冬青一中的舊制,是把剛從厮殺争奪中收入囊中的“戰勝品”,打包送往城郊的軍訓中心,展開高中入學前軍訓,為期半個月。趙景誠這一屆也不例外。
黝黑的教官最喜歡幹得事,便是每日清晨,把白嫩的娃子們趕至訓練中心背後的山底,限時登上山頂。
山林裡濕冷的風一吹,趙景誠脖頸的汗珠壓了回去。這種感覺并不比熱汗涔涔好多少,一冷一熱,反而更容易感冒。他纖長細密的鴉睫輕顫着,眺望去,距離山頂還有五公裡。
由于落在後頭,前後并未看見教官的身影。
趙景誠灰眸一轉,盤山公路的斜側方,還有條登山的近道。
他沒走過這條道,不過曾親眼見過有人鬼鬼祟祟地豋過,用時還比老實爬山的他更短。
趙景誠舔舔幹澀的唇,朝小路靠近。
就在他準備先走為快之時,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下,濕熱的氣息湊近:“欸,同學,你走錯路了。”
趙景誠:“……”
如果你不在,這條路就可太對了。
那人喘着炙熱的粗氣,還在喋喋不休:“同學,我快累死了,要不你幫我分擔點包裹吧?”
趙景誠冷笑:“難道我沒背包負重?”
那人好似被吓了一跳,面龐從他的身後湊到他的眼前,樹影被陽光割碎落在男孩的臉頰上,尚未成年的面龐稍顯稚嫩,卻已然可以看出是個禍國殃民的美人胚子。
男孩直愣愣地看着他:“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趙景誠唇角微動。
男孩細碎的發絲清風中飛揚,淺眸認真大膽地凝視着趙景誠,像山林裡突然闖出來的靈鹿,說的話像是心得,又像是宣布:“這位不是啞巴的同學,你好漂亮。”
趙景誠低罵剛到嘴邊,又被迫咽了回去。
他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男孩,沒有回避,仿若死人的眼眸,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凝視這個世界。
少年誠摯的話語萦繞在耳畔,若煙花落在心底,燎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