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變成清晨,小孩變成老人,人變成鬼,鬼變成人,一切都在說明這座小鎮是颠倒的。那紅梨口中的洪水會不會也是如此?
“紅梨,你先前不是想請大哥哥去你家吃飯嗎?不如你先回家和爹娘說一聲,哥哥姐姐中午就去好不好?”
紅梨勉強地點了點頭,隻有七十歲老人才會有的皲裂褶皺裡挂着幾滴晶瑩的淚珠,給人一種離奇的矛盾感。
“這裡叫栖雁鎮,我家住在繡坊旁,你隻要找到了明繡樓,就能找到我們家。”
陳雪目送着她離開。
她搬來屏風隔開了一片空地,對着林聽骨說:“你去屏風後面洗,我去睡一會,趕了幾天路,累壞我了。”
“好。”
男人隻拿了換洗衣物與她用過的粗布。
雙鯉戲水的紗制屏風後映出一個風姿綽約的背影,不時傳來引人遐想的暧昧水聲。
陳雪對着屏風看了幾秒沐浴中的帥哥,神色淡然。
為了品嘗巧克力吃遍了所有屎,這就是相信愛情的絕望直女,而她,早已經不當探店博主了。
她翻身望着空蕩蕩的天花闆,腦海裡想着紅梨的話,隻要幫他們逃出去避免天災,這個小鎮就能恢複正常了吧。
林聽骨沉默地擦洗着身子,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悲傷,直到淚水從眼眶滑下。他按住接近心髒的那塊肌膚,倏地又想把心刨出來給她,可阿雪不會願意要。
所謂的“哥哥”也不過是她在搪塞自己,都是因為那個鬼公子,阿雪才會這樣的。念此,他像中了蠱一樣對那個沒露面的男人生出無盡恨意。
等男人收拾好自己,少女已經阖眼睡在榻上,白皙的面容一片恬靜。明明睡着了眉頭還皺着,讓人看了忍不住想撫平。
他剛一靠近陳雪,那隻礙事的兔子便擋在了身前,床尾蓦然多了個身穿紅嫁衣的銀發男子。
林聽骨鴉羽下壓抑着恐怖的戾氣,冷聲道:“來得正好,阿雪根本就不喜歡你,你趕緊把聘禮還回來。”
李言卿輕而易舉地捉住了他扇過來的手,輕輕向外一折就讓他瞬間冷汗直下,脖頸痛苦地浮出可怕的青筋。
“你一路裝瘋賣傻才讓妻收了你作奴鬼,我可沒有她那麼好騙。”
林聽骨的眼神淩厲如刀鋒,透着濃郁的殺氣:“你算個男人?等我出去化鬼後來個堂堂正正的比試。”
“你可是她的哥哥。”
李言卿一把松開了手,用帕子将每根手指都仔細擦了一遍,嫌棄意味溢于言表。血紅錦緞袖口下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他如玉的面龐上眸色陰翳,聲音冷到了極緻:“我可不會和一個大舅哥一般見識。”
“你!”林聽骨微微一頓,眸光愈發陰冷。
“我是來給妻送回禮的,沒空和你計較,她隻會是我的妻。”
銀絲随風流動,偶爾幾根飄到側臉上,李言卿親昵地拍了拍兔子玩偶的頭,原本神性的粉眸紅得像血。
“白櫻會監視你的,你最好不要做出令我不悅的事。”
“小舟,你打遊戲連麥小聲點,我正睡覺呢,明天還有早八……”
突如其來的一句夢話,二人不約而同地将目光移到少女酣睡的面龐上,他們極其默契地不再争鋒相對。
“小舟是誰?”
“你在她身邊這麼久,你不知道?”
“我第一次聽到這家夥的名字。”
“真是讨厭啊,又多了一個。”
面對疑似情敵的家夥,兩個男人終于達成了一緻。
“先把那個叫小舟的弄死?”
“我看行。”
苦命室友:鑽進了生活的圈套,好幸福,原來是在上吊。
與紅梨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了,林聽骨搖搖陳雪的肩:“阿雪,起床。”
少女的睡姿并不安穩,衣襟滑落了圓潤白皙的肩頭,她在床上緩了好一陣才起床穿鞋。
“外面日頭正盛,渡陽氣給我。”
陳雪聲音懶洋洋的,手臂虛虛搭着男人的肩,幾乎挂在他身上。
名喚白櫻的兔子玩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聽骨的一舉一動,它在朝他呲牙。
可男人這次并沒有把唇湊上去,而是将一顆糖果塞進了她的嘴裡,道:“好了。”
剛剛騙我是吧,算你會挑軟柿子。
陳雪沒有過多糾結,戴上帽兜出了門。
屋外陽光燦爛,萬裡無雲,怎麼看都沒有下暴雨的勢頭,那紅梨口中的洪水究竟是從哪來的呢?
二人很快找到了氣派的明繡樓,旁邊低矮的小院就是紅梨的家,煙囪正冒出做飯的白煙。
陳雪指尖剛觸到籬笆上的牽牛藤,門口忽地竄出兩團影子。
粗布圍裙裹着的女童約莫七八歲,踩過門檻時沾着魚鱗的圍裙帶掃起塵土。她身後跟着個脖頸曬成醬色的男童,腰間草繩還别着半截生鏽的漁鈎。
兩張面團似的稚臉堆滿笑意,眼窩裡卻嵌着兩對渾濁珠子。
“二位貴客有失遠迎,裡面請。我家小孩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兩位孩童竟然是紅梨的父母,而紅梨正邁着蹒跚的步伐慢慢挪了過來。她的臉幹枯如樹皮,卻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讓陳雪莫名其妙想起了那棵死樹上生着的嫩芽。
“姐姐,我爹娘做了魚糕還請你們不要嫌棄。”
這裡的人是逆生長的,從年老狀态到年輕再到嬰兒。一切都像是對人類常識的嘲弄,他們到底想傳遞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