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皎淩晨4點出門,天還是陰沉沉的黑色。
她來到溫以蓮的住處,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歇斯底裡,她隔着門都能聽到。
說起來有些好笑,因為這個小區自帶的門不隔音,任經亘大手一揮,給這棟樓全換上了隔音門,方便他倆吵架。
新門有效果,但不明顯,這兩個人的嗓門都太大了。
溫皎拿鑰匙開鎖的時候,住在對面的阿姨悄悄打開一個門縫,朝她勾了勾手。
“小溫啊。”對門的阿姨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她小聲道:“先别回去了吧,你爸媽他們...吵得有點兇。”
溫皎對她的好意抱以微笑,鄰居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無奈地搖了搖頭,默默地關上了門。
笑容頃刻消失,溫和用鑰匙打開了門。
從屋外走了進來。
屋内劍拔弩張争吵不休的兩個人頓時消聲,都一臉驚訝地看着她,似乎沒想到他們的女兒會在這個時間回來。
“吵完了嗎?”溫皎語氣有些厭煩,眼皮耷拉着,看起來恹恹的。
看到女兒,任經亘頭頂炸起來的幾根毛頓時蔫了,他語氣弱了下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小心翼翼:“沒吵,我就和你媽聊聊天......”
這兩個人無論在哪裡遇到都有一個固定的流程。
先讨論一下當年到底是誰的錯,再聊聊撫養權歸屬,最後話不投機吵起來,嗓子啞了喝口水,餓了去吃頓飯,回來繼續吵。
這一套流程,溫皎不知道經曆了多少遍,起初心裡還會起一些波瀾,現在已經是一潭死水。
哪怕兩個人再去打一場官司,老死不相往來,她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溫以蓮坐在沙發上,胸口有些起伏,像是動了怒。任經亘穿着一身西裝,看起來人模狗樣,其實就是個土大款,恨不得把金項鍊鑲在腦門上。
“月月。”溫以蓮叫了女兒小名。
她伸出手想拉住她,溫皎避開了,徑直走到任經亘面前,伸出手。
“錢。”溫皎眼眸淡漠,薄唇輕吐。
溫以蓮立刻站起來,她臉色很冷,眼神裡有愠怒:“溫皎!”
任經亘受寵若驚,他立刻把錢包裡面額最大的一張銀行卡遞到女兒手裡,語速飛快地說了一句:“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
他溜的很快,生怕溫以蓮反應過來,或者溫皎反悔,再把錢還回來。
這些年溫以蓮始終不肯要他的錢。
“溫皎,把錢還回去。”溫以蓮走到女兒身邊,伸手去搶那張銀行卡。
溫皎側身避過了她的手,溫以蓮動作微頓,再開口時已經帶了怒氣:“我就是這麼教育你的,讓你随便拿别人的錢?!”
溫皎看着她,神情淡漠,對她的話沒什麼反應,卻也沒直接離開。
溫以蓮的怒火更盛,溫皎身上流着她的血,但也流着任經亘的血。在處理某些事情上,父女二人太像了,以至于溫以蓮有時候甚至會将女兒幻視成前夫。
平日溫和淡雅的面具被撕碎,溫以蓮表情猙獰偏執,撕扯着嗓子吼。
“你就非要那種髒錢,我再怎麼教育,你都和任經亘那個畜生一模一樣,我真是後悔生了你,沒有你我也不會困在這個小縣城裡!”
溫以蓮走過來再次搶奪那張銀行卡,任憑她如何用力掰,溫皎都固執地不肯張開,銀行卡在她掌心處留下兩道深深的血痕,像是要嵌進去。
燃燒的怒火摻雜着對過去濃烈的恨,溫以蓮一巴掌扇了過去,溫皎沒有想過躲,溫以蓮用了狠勁。
“啪。”淩厲的手掌打在白皙的皮肉上。
溫皎雪白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出一個帶着血迹的巴掌印,但她就這麼靜靜地站着,淡漠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溫以蓮心口一顫,神情恍惚了下,溫皎身上任經亘的影子慢慢褪去,露出本來的模樣。溫皎遺傳了兩個人相貌的優點,眉宇像她年輕時候,清冷孤傲。
從盛怒中回神後,她又變回了那個溫文爾雅的大學教授,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去碰碰女兒的臉:“月月,媽媽......”
“再審結果下來了嗎?”溫皎蹙着眉,厭倦地側開臉,似乎厭煩了她的陰晴不定。
她的耳朵有一瞬間的耳鳴。
這讓她眉頭蹙得更深了些,眉宇之間皺出一個很深的豎紋。
她将從宿舍帶回的行李箱推到了門口,語氣冷淡:“法官按照我的要求改判了沒有?”
溫以蓮沉默片刻,眼神複雜,她聲音悶悶的,隐約帶了些哽咽:“......嗯。”
“那就好。”溫皎打開大門。
屋外的冷風灌進屋子,吹散了她的頭發,幾根頭發絲跑到她的眼睫附近,遮住了她的神情。住了很多年的卧室裡空空蕩蕩的,隻殘留着一床老舊被鋪和幾本被翻爛的化競書,像是塵封的回憶。
“記得每個月打錢給我。”她臨走前淡淡地說了一句。
溫以蓮的眼淚倏然落下,溫皎轉身下樓,隐約能聽到女人蹲在地上壓抑的哽咽聲,但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暴雪封城。
氣溫下降到零下30攝氏度,中小學提前一天就放假了,街道上空空蕩蕩,連出租車都沒有,溫皎單手拎着行李箱,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厚厚的雪裡。
這條街道是上學必經之路,她走了無數次,然而隻是幾年沒有回來,這條街的兩側就少了很多她熟悉的牌匾,變成現在陌生的樣子。
所有東西都在悄無聲息的變化,過往變得模糊不清,似乎從未存在。
這讓溫皎的記憶也變得模糊。
她的腳陷在雪裡,踩不到底,隻能将厚厚的雪踩出一個腳印,将軟塌塌的積雪踩實,形成一條人的腳印踩出來的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