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清刮了刮她的鼻子,沒好氣道:“去歲是誰哭着鬧着想看?為着這個,為師向你鄭師叔讨要時,還被嘲笑了好幾句。”
喬四兒唇角的笑意一凝,卻很快又綻放開來,纏上林維清的臂彎,吐了吐舌:“師父最好了,徒兒歡喜極了,那明年……我們再養一次,好不好?”
林維清淺淺一笑,應道:“好。”
瀚夜無窮,天地浩渺,他的眼中,好似隻有自己一人。
喬四兒一時目光怔怔,唇角動了動,牽出一絲甜蜜弧度。
到底是徹底着了涼。
一回到初昀閣,喬四兒便渾身陣陣發冷,又四肢倦怠,懶得再出門拿藥,索性灌了好幾杯熱水,一頭紮進被窩裡。
額頭很快燒灼起來,口唇幹得起皮,腦内一片眩暈,渾渾噩噩。
一片混沌中,她竟又陷入了那許久未曾造訪的,不屬于她的破碎記憶中——
“柳師兄!柳師兄——”
鐘滟扯着守在藥庫前的柳沉弘不住搖晃,一張豔若桃李的巴掌小臉皺作一團,盛滿了精緻靈動的苦悶。
少女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再不是從前那個圓潤精巧的雪娃娃。
一番拉扯間,柳沉弘白玉般的面色上也難免沾了些绯紅,急急退開幾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為難道:“鐘師妹,不是我不肯讓你進去。隻是林師叔與師父正在研讨藥理,吩咐過不讓人打擾的。”
什麼嘛!
自大師兄閉關以來,一連七日,她都隻是一個人。
夜裡好黑,還有山魈在鬼叫,她好害怕……她就想找些螢火蟲放在窗外陪她,可師父卻隻冷淡地否了她,說山裡氣候涼,養不了那些嬌貴的蟲子。
她還沒見過螢火蟲呢!二師兄下山遊曆前說會給她帶些回來,也不知得等到何時。
可好容易挨到了白日,師父還把她一個人丢在玄晖峰,成日裡隻顧着在靈霄峰與鄭師叔研讨藥理。
研、讨、藥、理。
鐘滟委屈地噘起了嘴,水潤的唇瓣如春日最鮮嫩的櫻花,被人微微一揉撚便沁出一片嫩紅。她才不信呢,哪有那樣多的藥理可以研讨,師父分明就是想和鄭師叔待在一處罷了。
都、是、借、口!
一想到這兒,少女的桃花眼中便氤了些淚珠,一片水光湛湛,好不可憐。
柳沉泓被那雙盈盈淚眼一瞧,便有些止不住的頭皮發麻。他想安慰又無從下手,一時手足無措,四周人來人往的,别教人看了以為是他欺負了她……
眼看那淚意越積越多,柳沉泓終是咬牙一歎,退讓道:“我可以讓你進去,但你得應我,有什麼事好好說完了便離開,千萬不能吵鬧。”
一聽能進去,鐘滟便點頭如搗蒜,一溜煙從柳沉泓身側露出的縫隙中鑽了過去,将那殷切的叮囑全都丢到了耳後。
少女貓着腰踮着腳尖,鬼鬼祟祟地來到藥庫最敞亮的那間房外,扒在窗戶縫上往裡偷看——
啊,果然,師父正在裡面!
林維清身處一室略顯淩亂的藥材中,面前攤了好幾本藥經,手中還握著半卷殘本,眉頭淺蹙,似有苦惱。
很快,鄭維甯便端着杯熱茶,走到了他身邊,柔聲道:“師弟,這是用去年新雪烹的松針細葉,你不喝茶,便嘗一嘗這個,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什麼師弟!
連姓氏也不稱呼,說得好像與師父同出一門似的。
鐘滟磨了磨牙,忍住用指甲去扣窗檻的沖動。
林維清仍埋首在書卷中,單手接過那松茶,送至唇邊飲了一口,點頭贊道:“維清叨擾了。勞鄭師姐費心,雪水很是爽口。”
師父最是古闆,這兩年總說她年歲大了,該顧忌着什麼男女大防,連衣袖都不肯讓她拽。可卻和鄭師叔那樣姿态親昵,形容随意……鐘滟止不住地心頭一澀。
鄭維甯眸中一陣明滅,彎了唇角調笑:“你都看了這樣久也琢磨不出離火丹更好的制法,承認自己不如徒弟就這樣難?”
林維清一甩手中的書冊,顯出幾分頹然,向後往椅背中放松一靠,揉了揉眉心道:“師姐有空在一旁說風涼話,倒不如來幫我看看,若是朱姜這裡換成赤焰藤,會不會更好些。”
鄭維甯一笑,無奈道:“多大的人了,還向師姐撒嬌?你會不知單這一味赤焰藤的藥效雖強,調和的效果卻遠不如朱姜麼?要我說,玉兒改的這方子已是無可挑剔。天下無全功,聖人無全能,你多少也學着看開一些。”
林維清卻低頭不語,似是賭氣一般,隻揀回那卷殘本,又逐字逐句地重頭看了起來。
鄭維甯笑了笑,忍不住擡手為他整了整頭上有些歪斜的束發木簪。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林維清專注書冊的認真面容,含着絲微不可查的缱绻。
林維清一動不動,沉浸在書冊中,像個孩子般任她擺弄。
——她可從不敢跟師父這樣動手動腳。
窗外的鐘滟一瞬氣得眼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