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秀心裡掙紮着。
讓一個陌生男人進屋?屯子裡的人知道了,怕是要說閑話說到明年。
可不讓他進來,這暴雨天的,他身上還有傷……
“進來吧。”最終,香秀說,“先把衣服烤幹,我給你找點藥。”
葉斯林明顯怔了一下,黑沉沉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他試圖站起來,卻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
香秀下意識伸手扶住他,觸手是一片滾燙。
“你發燒了!”香秀驚呼,“快進來!”
葉斯林的身體比想象中沉重,香秀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他弄進了屋。
屋裡比外面暖和多了,竈台裡的火還沒完全熄滅,散發着橘紅的光。
香秀讓葉斯林坐在竈台旁的小闆凳上,翻箱倒櫃找出一套她爹留下的舊衣服。
“把濕衣服換了,”她把衣服塞給葉斯林,“我去燒水。”
背過身去時,香秀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葉斯林壓抑的痛哼。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葉斯林的背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紅腫着,最可怕的是右肩胛處的一道傷口,皮肉外翻,邊緣已經發白。
“天爺啊!”香秀捂住嘴,“你這是……怎麼弄的?”
葉斯林迅速把幹衣服套上,動作之快像是羞于展示那些傷痕。
“沒事。”他低聲說。
香秀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問。
她麻利地生火燒水,又從裡屋找出一個小藥箱。
那是她爹留下的,裡面有些簡單的傷藥。
“把衣服脫了,”她命令道,“傷口不處理會爛掉的。”
葉斯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慢慢脫下了上衣。
他的身體顯得瘦削,肋骨根根分明,但肌肉線條流暢,顯然曾經很健壯。
那些傷痕在火光下呈現出猙獰的紫紅色,像一張扭曲的網罩在他身上。
香秀用溫水浸濕布巾,小心翼翼地為他清理傷口。
葉斯林全程一聲不吭,隻有肌肉的輕微抽搐暴露了他的疼痛。
“忍着點,”香秀輕聲說,“這藥粉會有點疼。”
當藥粉撒在傷口上時,葉斯林猛地繃直了背,雙手緊握成拳,指節發白。
“誰把你弄成這樣的?”她忍不住問。
葉斯林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
“不記得了。”他說。
香秀知道他在撒謊,但沒再追問。
她動作輕柔地包紮好最嚴重的幾處傷口,然後起身去竈台邊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玉米粥。
“再吃點吧,”她把粥和一小碟鹹菜放在葉斯林面前,“家裡沒什麼好東西,将就着填飽肚子。”
葉斯林接過碗,這次他的動作穩多了。
他小口喝着粥,時不時擡頭看香秀一眼,眼神複雜。
香秀給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他對面。
屋裡很安靜,隻有雨聲和竈火偶爾的噼啪聲。
在這種詭異的甯靜中,香秀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很危險的事,她讓一個完全陌生的、滿身傷痕的男人進了家門,甚至還給他處理傷口、提供食物。
這要是讓屯子裡的人知道……
“你放心,”葉斯林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天一亮我就走,不會給你添麻煩。”
香秀擡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不再是空洞的黑色,而是清澈而深邃的。
不知怎麼,香秀相信他的話。
“不急,”她說,“等你傷好點再說。”
葉斯林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他低下頭,繼續喝粥,但香秀看出他的神色緩和了很多。
“你從哪兒來的?”待他吃完後,香秀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
葉斯林坐在竈台旁的小闆凳上,火光映着他半邊臉,另外半邊隐在陰影裡。
他搖搖頭:“記不清了。”
“那你這身傷……”香秀指了指他胳膊上已經包紮好的傷口。
葉斯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眉頭微蹙:“可能是摔的。”
香秀把碗摞在一起,“要不明天我帶你去找警察?他們能幫你找家人。”
“不行!”葉斯林猛地擡頭,聲音陡然提高,把香秀吓了一跳。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抱歉……我隻是覺得,我可能處在很危險的境地。”
香秀收碗的手停了下來。
她仔細打量着他,雖然滿身傷痕,但言談舉止間透着股說不出的氣質,不像地痞流氓。
那雙眼睛太幹淨了,即使在說謊時也沒有市井之徒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