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葉斯林猛地站起來,“為了一個虛名,放棄我們之間的一切?”
“不是為名分,”香秀擦幹眼淚,擡頭直視他的眼睛,“為尊嚴,我林香秀再窮再賤,也絕不做男人的附屬品。”
葉斯林的表情變得陌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我以為你不一樣……沒想到你和那些鄉下女人一樣迂腐。”
“不,我和她們一樣有骨氣。”香秀轉身向樓梯走去,“明天一早我就離開,你的東西我一件都不會帶走。”
“香秀!”葉斯林在身後喊她,聲音裡帶着罕見的慌亂,“你冷靜一下,我們可以再商量……”
香秀沒有回頭。
上樓,鎖門,癱坐在地上無聲痛哭。
一年前在雲水鎮的小屋裡,她選擇相信這個男人,相信愛情能戰勝一切。
現在才明白,有些鴻溝,不是愛就能跨越的。
她慢慢收拾着簡單的行李。
她帶來的那幾件粗布衣服孤零零放在衣櫃的角落裡。
她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這些衣服了。
樓下傳來摔東西的聲音和葉斯林的咒罵,接着是汽車發動離去的轟鳴。
香秀站在窗前,看着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消失在夜色中。
她知道,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
清晨,當初升的太陽為黃浦江鍍上一層金色時,一個穿着簡樸藍布旗袍的女子拎着小皮箱走出一棟歐式小洋樓。
她沒有回頭,因此沒看見不遠處停着的黑色汽車裡,那個男人痛苦的眼神。
林香秀手裡隻拎着一個藤編箱子。
葉斯林送的所有珠寶華服都整齊地放在卧室梳妝台上,她一樣都沒帶走。
街角賣粽子的小販已經開始吆喝,空氣中飄着糯米的香氣。
香秀攏了攏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旗袍,這是她來上海前在雲水鎮做的,比那些绫羅綢緞更讓她自在。
黃包車夫拉着她穿過漸漸蘇醒的街道,廣場上的鐘聲敲了七下,渾厚的聲音回蕩在城市上空。
“小姐去哪兒?”車夫喘着氣問。
“北站。”香秀輕聲回答,手指緊緊攥着藤箱把手。
她原以為自己會哭,但眼睛幹澀得發疼。
所有的淚水似乎都在昨晚流幹了。
此刻心裡隻剩一片荒蕪,就像東北老家被野火燒過的原野,寸草不生。
北站人聲鼎沸,穿長衫的商人、拎着藤箱的學生、拖兒帶女的外鄉人,擠滿了候車大廳。
香秀站在售票窗口前,突然茫然起來。
“去哪兒?”售票員不耐煩地敲着窗口。
去哪兒?雲水鎮回不去了,她沒臉見程老師,東北老家她更是回不去,蘇杭一帶又太過相近……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口袋裡最後幾塊銀元,那是她偷偷攢下的私房錢,與葉家毫無關系。
“買不買啊?後面還有人呢!”售票員提高了聲音。
“我……”
“一張去廣州的頭等票。”一隻修長的手從她身後伸來,将幾張鈔票拍在售票台上。
香秀猛地回頭,對上了張铎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西裝,領帶松松地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張……張先生?”香秀結結巴巴地說,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張铎接過車票,自然地拎起她的藤箱:“别緊張,我不是來攔你的。”
“那你為什麼……”
“邊走邊說。”張铎輕輕推着她的後背往外走,“火車四十分鐘後發車,我們得抓緊。”
香秀被動地被帶着走,腦子一片混亂。
直到在站台長椅上坐下,張铎遞給她一杯熱茶,她才稍稍鎮定下來。
“為什麼幫我?”她直接問道,臉上滿是警惕。
張铎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我家在廣州有茶樓,我弟弟張銳在那兒管事,你去找他,他會給你安排工作,你不是會做豆花嗎?廣州人最愛吃早茶,正缺你這樣的手藝。”
香秀沒有接信,眉頭皺得更緊:“為什麼?”
他歎了口氣,“彌補吧,畢竟是我說錯了話,我了解斯林,知道他那個死腦筋轉不過彎來,也了解你……知道你會走。”
站台上響起哨聲,列車開始噴吐蒸汽。
香秀望着那封燙金邊的信封,内心掙紮。
她與張铎不過數面之緣,憑什麼相信他?
可眼下确實走投無路……
“放心,我不會害你的,”張铎仿佛看穿她的顧慮,笑容淡了些,“我幫你,就是想氣氣斯林罷了,誰讓他總是氣我……還有就是,”他頓了頓,聳聳肩,“單純想幫你而已。”
“拿着吧。”他把信塞進她手裡,“廣州天高皇帝遠,斯林的手伸不到那兒,等你安頓下來,想寫信給雲水鎮那個教書先生也好,想重新開始也好,随你。”
汽笛長鳴,乘客開始登車。
香秀咬了咬嘴唇,終于将信封塞進口袋:“謝謝你,張先生,這錢我以後一定還你。”
“不必。”張铎站起身,幫她拎起箱子。
頭等車廂比香秀想象中豪華得多,絲絨座椅,雕花小桌,連窗簾都綴着流蘇。
張铎幫她把箱子放上行李架,突然壓低聲音:“對了,這個你拿着。”
那是一個牛皮紙信封,摸起來厚厚的。
香秀打開一看,竟是一疊鈔票。
“這我不能要!”她急忙推回去。
張铎卻後退一步,已經站在了車廂門口:“裡面有張名片,到了廣州直接去這個地址找我弟弟,他會幫你安排住處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