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别擔心,是正經工作。”
列車員開始催促送行的人下車。
張铎轉身要走,香秀突然叫住他:“張先生,斯林他……沒找我嗎?”
張铎回頭,表情複雜:“他昨晚在酒吧喝了整晚,現在大概還在醉着。”
頓了頓,又補充道,“他讓我轉告你,走了就别回來。”
香秀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僵硬地點點頭。
列車緩緩啟動,上海的高樓大廈一點點後退。
香秀望着這個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葉斯林時的情景。
冷冰冰的雨天,他坐在她家門口,一臉茫然。
淚水終于決堤而出。
她捂住臉,無聲地哭泣。
車廂裡其他乘客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她知道葉斯林不容易。
在她剛到上海不久,葉斯林就斷斷續續跟她講了事情的經過。
她聽不太明白,但是大概知道了些。
葉家的正房長子突然病逝,葉家還有兩個外室生的兒子,一個是葉斯林,另一個就是葉斯年。
葉斯年心術不正,與奸商勾結,将黑手伸到了黑煤礦,他與人裡應外合,将葉斯林灌藥後送到了黑煤礦,沒想到葉斯林跑了出來,還被香秀救了。
葉斯林回去後,找到了合适的時機将事情公之于衆,葉家老爺子将事情壓了下來,但是将葉斯年逐出了家門。
葉斯年也因此得罪了一些黑惡勢力,因為過于擔驚受怕,在東躲西藏的時候不慎墜入山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葉斯林講的時候,語氣是漫不經心的。
但是香秀知道當時的情形有多麼的驚心動魄。
所以她知道他不容易。
她不會逼他。
可她也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
而此時的小洋樓裡,葉斯林滿臉陰翳地坐在沙發上。
“少爺,”阿珍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要,要派人去找嗎?”
葉斯林冷笑一聲,“找什麼?一個不識擡舉的鄉下女人!我給了她一切,她卻為個虛名說走就走!”
葉斯林抓起還剩半瓶的酒,直接對着瓶口灌了一大口。
“她以為她是誰?”他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吼道,“沒有我,她什麼都不是!”
阿珍悄悄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西廂房裡,幾個傭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真走了?”
“可不是,就帶了幾件舊衣服,首飾一件沒拿。”
“傻不傻啊,那些夠她吃一輩子了……”
“你懂什麼,人家這是有骨氣……”
葉斯林上到二樓,走進卧室,搖搖晃晃地走到窗前,那裡還能看到香秀早上離去的方向。
他握拳砸在窗框上,指關節頓時滲出血絲。
疼痛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在上海灘,多少女人為了錢甘願做小,甚至不求名分隻求一夜之歡。
他給了香秀真心,給了她優渥的生活,甚至準備将來讓她生的孩子繼承家業……為什麼她非要糾結那一紙婚書?
他得到這一切有多不容易?
這一切林香秀都知道,她知道自己因為繼承權的事情差點被人害死,她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要為難他?
他已經盡自己所能給了她最好的。
難道她要再次逼死他?
“少爺,錢家來電話,說禮服已經準備好了,讓您下午去試……”阿珍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說。
葉斯林閉了閉眼:“告訴他們,我自己有裁縫。”
“可是……”
“出去!”
門外立刻沒了聲響。
葉斯林癱坐在沙發上,摸到沙發上有個硬硬的東西。
他摸起來看,是訂婚宴的請柬,燙金的“葉斯林”和“錢玉蘭”并排而立,刺得他眼睛生疼。
火車轟鳴着穿過江南水鄉,香秀靠在窗邊,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
稻田、小河、白牆黑瓦的村落,像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她擦幹眼淚,打開張铎給的信封,裡面除了鈔票,果然有張名片:廣州沙面大街47号銳豐商行,張銳。
她将名片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着新生活的希望。
過去的已經過去,無論是東北的雪,雲水鎮的晨霧,還是上海的霓虹,都成了回憶。
前方是陌生的嶺南,是未知的人生。
列車向南,載着一個破碎的夢,和一顆重新開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