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像是一隻手按住了紙,劍尖戳了戳标注的地下室。
“還有漏掉的?什麼?寫慢點。”
那劍動得有些快,是個長句。
“等等。”林桓筝用寒水劍同時比劃着,理解了内容。
“地下室的小匣子,放出了花園中的鬼?”他喉嚨微動,“可我這次沒進地下室……”
這就意味着花園現在可能沒鬼,該不該違反規則二下去看看?
“我要去。”他起身對灰影說。
灰劍橫在林桓筝面前,在空中虛劃出“時間”二字。确實,如果再死一次,就隻剩最後一天了。
“用牌吧。”
假寐了約莫一刻鐘,時間來到23點。窗外整片海域如同蘇醒一般,不知從何處透下的陽光,照亮了成片的海葵與珊瑚礁,宛如盛開了一地繁花,各色小魚成群穿梭其中。
這就是所謂的花園了。林桓筝側身推開窗戶,向下望去:“還有一小時,一起下去?”
話音未落,那道身影已然翻出窗外,灰霧在它身後拖曳出兩道長長的殘影。
林桓筝緊随其後。
花園被歐式欄杆圍在王庭方圓千裡之内,以鲛人的體型而論,算不得廣闊。
“等等宿主!”落地後0066立即叫住了一人一影,“宿主,這片區域很不對勁,主系統信号正在減弱,問題已經提交後台。”
這意味着他們正處在副本邊緣地帶,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
還沒等林桓筝找到核心區域,副本竟開始自行瓦解。這是從未發生過的。
“你那次呢?”林桓筝詢問灰影。
劍揮動兩下。
變化竟是今夜才發生的。是主神力量衰退,還是副本BOSS的執念消散?亦或是其他意識入侵?
林桓筝現在沒時間停下來思考這些,灰影在前面帶路,快成了一縷薄煙,領着他去往之前鬼魂出現的地方,那是藏在一片石林之下的暗井。
在海底打井,除了用作密道,林桓筝想不出其他用途。他彈出一串發光氣泡探入井中。
經年累月的海水侵蝕讓井壁覆滿了滑膩的藻衣,青石細小的孔洞間,藏了些照上去發着碎光的東西。待他親自潛入後,才發現其實是嵌在石縫間的貝殼。
井底受氣流對沖,形成了一片無水區,到底部側方,延伸出一條幽深的甬道。下方的空氣凝重得仿佛随時會坍塌,林桓筝等待兩分鐘,待氣泡技能冷卻完畢,又彈出一串探入甬道深處。
無水區域探測範圍有限,确定的安全距離僅僅隻有一百米。他打開防風火機,忽見石壁上自己的影子詭異地晃動起來。原來上一輪的自己并未消散,而是融入本體的影子被帶了下來。
影子橫劍微滞,随即沒入前方黑暗。
距離零點還有二十多分鐘,即便時間流速加倍,也足夠“另一個自己”往返。然而五分鐘、十分鐘全都過去,等待化作了焦灼,他逐漸心緒泱泱。
再次囑咐0066監測信号波動,他終于按捺不住,舉着火機向前走去。
男人步伐迅捷、輕盈,仿佛被什麼追趕,又像是擔心驚動了什麼。然而長劍拖曳在地上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卻和他繃緊的背脊一樣,自信中透着鋒芒畢露的戒備。
甬道愈發狹窄,逼仄得仿佛要将人吞沒。他的脊背彎成了優雅的弓,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黑貓,眉眼間那股倨傲愈發鮮明,從挺直的脖頸處絲絲縷縷滲出來,與周遭的壓迫暗自較勁。
空氣中隐約有了椰子香精的甜膩氣味。斬斷一道生鏽鐵栅欄,再下一段濕滑石階,林桓筝終于能夠直起身。
“宿主,這裡信号太差了,務必小心!”0066發出了警告。
他放緩腳步。
地面陰濕,氣息極沉,福爾馬林的味道正從眼前這個不到百平的石室裡散發出來。火光掃過牆壁,照出密密麻麻、少說數以百計的魚皮。這些全都是白尾鲛人的半身皮,脫落的碎鱗和粗糙的切割斷面,無不昭示着他們生前受過的殘暴刑罰。
林桓筝謹慎前行,火光照亮了前路盡頭。
0066忽而急促道:“那個黑漆木箱不在副本範圍内!”
一把五香粉揚出。那塊區域留下的寬度隻比箱底略大一點,勉強容兩個成人站立;而縱向卻貫穿了整間石室,從副本裡掉進去的物體全都會湮滅。
落在副本區域的棕色粉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黑暗蠶食,看來上一個自己正是如此消失的。
瞥了眼倒計時,他決定在井底過夜。撤退時他以腳步丈量距離,每百米用火焰在石壁上燎個記号,直至退至鐵栅欄處,剛好做了十道标記。又往前多走了些,補足了二十道标記,最後才在低矮甬道中盤膝而坐,熄滅火光,抱劍休憩。
淩晨四點,0066将他喚醒。
“宿主,信号正在急速衰退。”
“這麼快?”林桓筝望向倒計時的一瞬目光清明。打開火機,往不遠處潑了長長一道水痕。
在雙倍時間流速下,四小時内邊界已推進了1800米。換算下來,正常速度每小時僅移動兩百餘米——這個速度林桓筝還能接受。他再次每隔百米留下一道标記,一路退回甬道入口,完成第三十道記号後,簡單補充了些食物便再次閉目休息。
然而這次,剛過一小時就被急促喚醒。
0066化成褚方知的模樣癱坐在地,臉上寫滿驚恐:“宿主,這裡不能再待了!”吞噬邊界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就在它說話的短短幾秒内,邊界就又向前推近了百米,速度之快,讓它這段機械代碼都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意——若是被吞噬,它也将不複存在。
林桓筝眼神驟冷,迅速退至井裡,逆着水流向上遊去。百米深的暗井仿佛永恒的夜色,凄清寒涼。就在這瞬間,他蓦然想起那條模糊的警示——
【迷途的羔羊被困花園■■内,僅23點-1點可見】
上一輪的自己沒說錯,“我”即是羔羊!
可惜發現得太晚了,任何卡牌都無法拯救現在這個境況。
劍光乍現,凜冽鋒芒劃破黑夜,用海水織就出大片紅綢,似飛花層層鋪展、輕盈消散。溫熱漸漸暈染這方狹窄通道,發絲與紅衣在水中舒展曼舞,長劍帶着軀殼緩慢下沉。
終于,他掙脫了沉重的束縛,意識逆着水流輕盈上浮。上一次的記憶,同步彙入識海,飄向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