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林桓筝一杯一杯地灌着檸檬茶，冷不防咬碎了杯子裡的檸檬片，酸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他等到了下午三點多，這頓難熬的飯終于結束了。

“KTV你們去吧，我會的歌太老了，就不掃興了。”褚方知拎起外套正要離開，張姐神神秘秘地塞給他兩個信封：“顧總和周總給的。”

在洗手間的鏡子前，褚方知拆開了信封。兩張遊樂園門票掉出來，他不由得挑眉——沒想到那兩個家夥竟是真心想讓自己現在脫單。

“先立業後成家”的誓言仿佛還在耳邊，他捏着門票正要往垃圾桶扔，瞥見一角的票價收住手。

五百二十塊一張？

遊樂園什麼時候這麼貴了？

他翻過去仔細一看，原來今晚有難得的花火大會。

“吱呀——”

木門被推開，林桓筝走進來，兩人在鏡中對視時都愣了一下。

“還沒走？”

褚方知收起一張粉色信封：“等人。”

水流聲在洗手間裡持續了很久。林桓筝再次出來時，褚方知居然還站在牆邊。

“腎不錯嘛，年輕人。”

林桓筝的耳尖瞬間紅透，手指不知所措地張在半空。褚方知笑着撥開水龍頭，示意對方洗洗。

“晚上有約嗎？”

林桓筝茫然搖頭。

“那正好。”褚方知搖了搖兩張票，“損友送的，不去白不去。”

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又在遊樂園門口排了兩個小時的長隊。林桓筝舉着兩根貓咪棒棒糖，被安全帶扣在跳樓機座椅上的時候，人還是懵的。

“這邊倒是省了排隊。”褚方知望着腳下越來越小的遊客和彩燈，“看來小情侶們都不太想‘殉情’。”

笑話太冷，林桓筝卻情不自禁地心頭一熱。失重感将人們的驚呼堵在喉嚨口，兩人就這樣突兀地面無表情，重複着自由落體。

幾番起落後，褚方知有些無聊地側過臉。狂風翻卷中，林桓筝的劉海早已淩亂不堪，一張粉白的臉在夜幕下像被風拂亂的花枝，格外昳麗。

順着他直挺的鼻梁骨，褚方知又掃向遠處坐着的遊客，明明是同個遊樂場的燈光，那幾人仿佛不在同一個圖層。他突然覺得，這五百多塊的陪玩票，花得挺值。

從跳樓機上下來後，林桓筝總算回過神來，下意識伸手要去扶自家“老闆”。誰知褚方知跟沒事人似的，步履穩健得和旁邊腿軟順拐的遊客形成鮮明對比，反倒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你沒事吧？”

他當然沒事。

于是盡職盡責的“金主爸爸”徹底放飛了自我——他們的VVIP票裡包攬了整個園區的美食服務和項目。不一會兒功夫，林桓筝嘴裡塞着那兩根貓頭糖，左手舉着比利時巧克力冰淇淋，右手握着意大利香草脆皮甜筒——都是褚方知暗中觀察後精準狙擊的“網紅爆款”。

褚方知似乎對這種投喂遊戲樂此不疲，自己隻是象征性地從他手裡順兩口嘗嘗，轉眼又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标。等晃到鬼屋前，林桓筝已經被迫消滅了一整份雞翅包飯、半斤辣到噴火的羊肉串、堆成小山的綿綿芒果冰，外加一個巨無霸熱狗。此刻他正艱難地舉着兩杯齁甜的特調咖啡，認命地排在隊伍末尾。

排着排着，褚方知總算察覺到不對勁——這個長隊清一色都是成雙成對的，偶爾有幾個男生結伴的，舉止還格外親密。他正疑惑着張望，冷不丁被個路過的絡腮胡大哥抛來油膩的媚眼，頓時渾身炸起雞皮疙瘩，拳頭不自覺地硬了。

可還沒等他發作，那壯漢已經拔腿跑出了不要命的速度，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林桓筝默默收回視線，假裝專心調整咖啡杯的平衡，隻是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不排了不排了。”褚方知接過咖啡，看着一旁豎着的遊園地圖，“喝完我們‘倒挂’去。”

沒幾個情侶願意“跳樓”，更沒幾個想“上吊”，這倒是個清淨去處。隻是林桓筝這會吃得實在有點多，不得不發表一點點抗議：“歇半小時吧哥，我撐死了……”

“喲，老弟你終于開口了？”褚方知笑得蔫壞，“之前以為你八卦……是我錯怪你了。”他掰着手指頭數道，“從見面到現在，你說過幾句話？三句？四句？”

林桓筝小聲嘟囔：“我社恐……”

褚方知嚼完了剩下的碎冰，點點頭：“正好，‘倒挂金鐘’沒什麼人，你可使勁兒說，别再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了。”

可誰曾想，就在那短短三分鐘的倒挂時間裡，當他們到達離天空最近的位置，林桓筝剛開口說了一句話，褚方知就感覺耳朵浸在了溫水裡，意識不受控制地渙散，整個人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直到設備緩緩落地，他被林桓筝焦急的搖醒。

“嗯？你剛才說什麼來着？我是不是睡着了？”他揉揉太陽穴，“你還玩不，再挂一次?”

兩分鐘後，他們再次升上高空。這次林桓筝死死掐着扶手等到下降時才開口，可褚方知依然在那瞬間陷入沉睡。

落地時兩人臉色都變了。褚方知摸着後頸喃喃自語：“奇怪……周末得去看看醫生了，難道是頸椎問題？腦供血不足？也沒道理啊？去年不是體檢了嗎，怎麼會一倒吊就睡着？”

“焰火要開始了。”林桓筝指向遠處聚集的人群。在無人注意的陰影裡，他的右手攥得發白。

果然，某些存在不會讓他們輕易相認。

随着天幕被一簇流火點燃，光箭尖嘯着刺穿高空。人群霎時寂靜。此刻星辰黯淡，唯有萬千烈焰化作金耀光雨，又有绯色火輪接連騰空，它們最終彙聚成一道灼目的光瀑，映亮兩人沉寂的面龐。

爆鳴聲持續了近一個小時，硝煙将夜空染成渾濁的鉛灰色，人群意猶未盡地散去。林桓筝的眼中留下了這些年最為璀璨的一幕——那是愛人回望過來的眼睛，裡面有淚光閃爍的自己，也有整片搖搖欲墜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