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舌齒間的話頓了頓,隻化作一聲“謝謝。”
“堅強、振作……某都明白。”熏風拂起他的發,仿佛湖水舔舐尚未完全解凍的岸,吹來一星潮濕,氣息微不可聞又難以忽略。
他說:“現在,某就想稍微緩一緩,再繼續……”
朝前走。
在積德行善方面,溫璞從不吝啬給予别人鼓勵與安慰。
人于浮世,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她無法代替他哭,他亦無法代替她笑。
那就擁抱吧。
一時又忘記了長輩們的訓誡。
溫璞抱住檀湛,善解人意地柔柔拍拍他的後背,沒發覺對方的僵硬,腦子裡想的卻是如果有朝一日,躺在棺椁裡的是她的祖父,她該怎麼辦?
然後狠狠打了冷顫。
“哈啾~”她打了噴嚏。
“女郎可是倦了?”
保母崔蘭芝不知從哪冒出,攙扶溫璞起身,莞爾勸道:“大法師教得好,小女郎也慈悲為懷,經文念了那麼久,替郎主多少盡了一份心意。逝者含笑九泉,不枉舊交一場。”
比起還在九族五服之内的檀湛,溫璞十足是一外人。
所幸,理由不是沒有。
溫璞不止是陰陽道、太一道等神神秘秘之道的玄學弟子,亦是浮屠道的未受戒弟子。公孫氏不信浮屠道,不信有什麼極樂世界,但也沒有異議,相反很樂意大宗師、大法師的嫡傳弟子能來祝禱亡者,不是相信她的能力,而是看重她的身份。
“還好啦,阿姆。”溫璞揉揉眼,開口推辭回去休息的建議。
但檀湛從善如流,先感謝,後表示更深露重……
“好啦好啦。”
一個兩個都怕她熬夜會猝死似的。
溫璞扯了笑,忍住吐舌頭的心,乖乖地迎合,喊了聲“好困”,立馬要去“早早安歇”了。
如果是在自己家,她早兩臂一攤,懶洋洋地昂首,示意崔阿姆趕緊來抱。
但這裡是遼西。
她隻好任由崔蘭芝牽着走。
将跨過門檻時,溫璞不由轉身,撓着小丫髻,說道:“大雅你也睡會嘛,公孫阿翁舍不得你受累的。”
檀湛微笑,不再多言。
他仍披着那件雪白色的羽氅,沒來得及給她添衣增暖。
指尖才觸及,就被輕易地打斷。是的呀。她從不缺服侍,從不缺愛護,她不需要他的關心,他沒必要做多餘的事。
因此,他随即掩飾。哪怕出于單純的善意,也不願圖惹是非。
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擁抱他,因為她還小。
但他不能。
因為他長大了。
見識過三人成虎,他警惕瓜田李下之嫌,他比她才大三歲,卻已不再是幼稚孩童。
檀湛唯有歎笑,小小浮萍不敢奢望,隻求流回高平祖居之地。
落葉歸根,而非客死他鄉。
“那我走咯。”溫璞做最後的道别。
她見他不為所動,嘴巴苦苦的,麻得舌頭動不了,飄不出清清脆脆的話。
但覺一陣困意襲來,眨巴眨巴,淚珠兒盈盈,頭是真的昏昏沉沉起來。
蓦然,一陣寒風襲來,吹動廊下慘白的明旌。
紛紛揚揚,撩撩亂亂,沒有帶來風雪雷雨,卻帶來了比晴天霹靂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東門,東門被攻破啦,賊寇,段部鮮卑都殺湧進來,快跑啊……”
話音未落,“啪”的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喉嚨。
這位侍衛裝束的男人永遠想不到他會死在自己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