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蔡霈休認真查看趙宏博送來的賬本及澇災治理公文,榮泉城治下縣鄉受澇災影響,今年收成銳減,趙宏博針對災區做的收支賬簿十分詳盡,讓人挑不出錯。
皇上早有意把趙宏博召回京都,然他為人克己複禮,行事從來奉行禮制,治下極為嚴厲,即便下放地方,也依然施行清廉簡樸的政策,引起不少官員不滿,是以皇上猶豫再三,仍未拿定主意。
趙宏博是有能力的好官,可他的性格又被大多人不喜,京都半數以上權貴皆無實權,靠着朝廷俸祿大行奢靡之風。當年趙宏博主張削減無功權貴俸祿,以充盈國庫,奏折剛遞交上去,就受到權貴的反擊,先皇也隻好把他下放,來平息這場紛争。
這次赈災的官銀在半道無緣無故失蹤,甚至到今日也沒能查出具體的丢失地點。蔡霈休原以為是一夥武功不弱的江湖盜賊所為,此番查看下來卻是疑點重重,或許需要改變查案的方向。
蔡霈休叫來通判楊經賦,了解這段時日各地家田毀損,以及水利再造等問題,楊經賦一一作答。
蔡霈休低頭翻看手裡各地呈上來的公文,忽覺沒了聲響,擡眼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糾結模樣,說道:“楊通判有事不妨直說。”
楊經賦似是下定決心,從懷中拿出一本奏章,雙手奉到蔡霈休面前,低聲道:“這是半月前,幾地縣令聯名寫的文書,下官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上報朝廷,如今君侯既然來了,還請君侯先過目。”
蔡霈休打開細看,密密麻麻寫滿幾頁黃紙,除去潤色的詞語和問候的官話,裡面隻說了一件事:“此次澇災系人為招緻,甘江堤壩在江水上漲之際,未能抵禦一個時辰便崩潰決堤,防洪建造生出極大問題,朝廷每年對甘陵各縣堤壩修繕都有一筆足夠的撥款,自趙太守到任後,這筆撥款一年年地不斷削減,緻使堤壩維護也簡略許多。”
看向垂首站立的楊經賦,蔡霈休指着桌上的奏章笑道:“楊通判這奏章可是給錯人了,能忍半個月不報,其心可猜啊。”
楊經賦立時跪伏于地,疾聲低呼:“侯爺明鑒,下官作為一城通判,對趙太守原就有監察之責。趙太守曾頒布一系列節制令法,這本是增加官府收入的好事,下官自然鼎力配合。然這奏章上所奏之事雖不知真假,但每年各種下撥的款項不斷削減也确有其事,這銀錢不足,許多事項就難正常維系,下官與趙太守提過幾次,趙太守隻說下撥款項足夠各縣自用,便沒了下文。”
“此事我自會去找趙太守核實,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
等楊經賦離開,蔡霈休凝視桌上奏章,其中内容和楊通判所說的話,也确是趙宏博會做的事,在他的賬目中都有詳盡記載。隻是下撥款項是否足夠,以及各地是否把全數銀錢用在需要的地方,是否存在材料以次充好的問題,還待她後續查驗。
這樁官銀案确實比她想的更為複雜,元一站在房内,前幾日帶人分别去了遭逢澇災的幾個縣鄉,在經過五日的走訪,收集到不少情報。
各縣縣令也把近幾年的賬目呈上,蔡霈休先前翻了一本,可謂看得眼花腦脹,索性扔在角落再沒拿起。
聽完元一彙報,蔡霈休皺了皺眉,各種線索交織在一起,難以分辨虛實。受災各地往年賬目并無錯處,各項收支記錄詳實,官府對堤壩皆依規進行維護,采購的修繕材料也有留存收據。
挑不出一點錯便是最大的問題,元一在調查中,還曾聽到百姓議論趙太守,說其并不如平日表露的那般節儉,有一年生辰,就大擺了幾桌宴席,出行會讓八人擡轎,榮泉城内,此類言論亦是傳得沸沸揚揚。
蔡霈休又特意去找趙宏博,詢問各縣撥款事宜,趙宏博說他每年會親自去各處堤壩巡查,并無出現缺漏。
想到她多質疑了兩句,趙宏博就要褪下官袍,以他三十多年為官的聲譽來自證清白,蔡霈休隻覺難以應付,這人的性情算是見識到了。
蔡霈休帶着元一走在街上,忙了數日的案子,宋寄言幾人也沒來打擾,今早四人說去靈泉寺上香,她便派了人跟随。
行到橋上,蔡霈休俯視下方流水,幾隻小船正要從橋洞穿過,秋風吹拂,船上紗制的帷幕吹起一角。
蔡霈休定睛看去,隻見船艙内,坐着一着藕粉色交領襦裙的女子,烏黑長發用白色發帶收攏,随性垂在腰間,頭上隻一根碧玉簪。帷幕很快落下,隻來得及看見女子尖尖的下巴,仿佛一朵盛放在荷塘裡的淡雅蓮花,如霞似雪。
小船往城西劃去,正巧靈泉寺也在那方,蔡霈休心有所動,目前案子也沒個頭緒,便打算跟過去瞧瞧。
過了三刻鐘,蔡霈休走到靈泉寺外,忽見宋寄言從正門跑出來,望見她後,舒顔展眉,嘴上喊道:“休姐姐快走,我姐姐也在寺内。”
蔡霈休微微一驚,皺眉道:“你姐姐怎會在此?她沒看見你吧?”宋寄言幾步跑下台階,一臉焦急道:“我方才從偏殿的小路過來就看見了她,現在應還在正殿裡,沒有發現我,我們趕快離開。”
“宋寄言。”身後一道聲音不輕不重地飄來,宋寄言登時顫了一下身子,蔡霈休心往下沉,回首瞧見那身裝束,不正是先前她在橋上看到的船中女子嗎。
宋寄悅看一眼蔡霈休,又看一眼仍背對她的宋寄言,面色不悅,道:“轉過身來。”
宋寄言低頭歎了口氣,極不情願地轉身,扯起一抹笑:“好巧啊,在這遇到姐姐。”宋寄悅道:“不巧,四叔和五叔可是一直在尋你。”又見她身上隻帶了慣使的長鞭,皺眉道:“你的飛雪劍呢?”
宋寄言左右看了看腰間兩側,雙手攤開,說道:“沒帶,你也看到了。”宋寄悅緊了緊握劍的手,沉聲道:“你把娘傳給你的劍扔哪了?宋寄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宋寄言挺起胸膛,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使不慣長劍,我覺得鞭子就挺好,也沒把娘的劍弄丢!”
宋寄悅道:“家傳劍法不好好練,這次又偷跑出來,你還要任性到幾時?宋寄言,平日莊上的人就是太慣着你了,我傳信給四叔,讓他們帶你回去。”
“姐姐沒有資格說我,你在外追着那個蘇錦庭,三年都不歸家,憑什麼說我任性?”宋寄言登時紅了眼眶,跺腳氣道:“從以前你就隻會罵我,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
“住口,蘇二叔是長輩,不可直呼名姓,我今日就送你回飛來莊。”宋寄悅伸手就來拿人,宋寄言忙躲到蔡霈休身後,喊道:“休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