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春日正好,蔡霈休坐在不遠處,彈指打着飄落的花瓣,勁氣發出,時而擊穿花瓣,時而又如微風拂過,就見那花瓣在半空打着旋,直至落地。
隻聽得細碎的腳步聲,少女已站在身側,彎腰看她手上動作,奇道:“你這門武功倒是獨特,将内力聚于指尖,再釋放出去,要想随心發止,也得練氣三年五載吧。”
蔡霈休問道:“柳姑娘對武學也有研究?”少女道:“嗯,我時常待在房中,閑暇時會看幾本書,不過你這手法倒讓人看不出是哪路武功,想來是我才疏學淺。”
蔡霈休道:“這是我師父自創招式,我給它取名‘歸一指’,天下之大,武功多如牛毛,你年紀尚小,又一直生活在谷中,不知曉也是常事。”
少女搖頭歎息:“隻怕我沒那個機會去見識這些。”
蔡霈休以為她是不能出谷,勸慰道:“研究這些也沒什麼好處,江湖上的人整日喊打喊殺,各種你争我奪糾纏不清,沒多大意思。我見你竹簍裡放有一本醫書,難道你是濟世堂的弟子?”
少女幾縷青絲垂下,又湊近一些,頓時襲來一陣淡淡的草藥香,側頭一看,卻發現蔡霈休也在看她,向後退了兩步,道:“算是吧,堂主可不會因為我而給你朋友治病。”
蔡霈休心想:“這姑娘小小年紀,卻這般深沉。”面上笑道:“我見你頸上紅痕消退,想來沒有下手太重。”少女聞言垂首,又立時挺直腰杆,道:“你留我在此也無用,還不如我送你出去。”
蔡霈休起身走向她,少女又往後退去,隻好止步道:“你若帶我從東面出梨花林,我們都不用被困在此。”
“你這人……”少女似被氣到,口中喃喃,“怎這般執迷不悟,天衍宮不歡迎外人,若非要闖,隻會讓葉部主打出去。”
蔡霈休道:“霖煦感念姑娘善心,但人命關天,成不成也得試了才知。”
“人命關天。”少女低低念了一遍,随即面露悲色,“好一句人命關天。”
蔡霈休卻不知這話哪裡惹了她難過,疑惑道:“姑娘這是?”少女怒目而視,冷冷說道:“外人的命是命,天衍宮人的命便不是命嗎?”
蔡霈休微一皺眉,認真道:“人無貴賤,命無輕重,無論何人的命都是命。”
少女見她目透堅毅,全無玩笑,不由一愣,幽幽地道:“若世人都如你一般,就能少許多無辜人受害。”蔡霈休開解道:“各人不同,我也隻是随心行事,求的不過一個心安。”
“你要救的朋友,于你而言很重要嗎?”少女席地而坐,凝視眼前梨樹, “若不然,你又怎會甘願一人赴險?”
蔡霈休搖搖頭,走到近前,見人并未排斥,便也壓着衣擺坐下:“我沒想到天衍宮外還有陣法,要是知曉會被困在這陣裡一夜,我就再喊些人來了。”少女道:“你是從裂縫進來的吧。”忽而變了臉色,怪道:“你進來時沒遇到土部弟子?”
“土部?我進來時一個人未遇到。”此事說來也怪,昨夜她吹奏笛聲傳出也有一裡,除了引來一個臉也沒看清的人,倒是一夜安然。
蔡霈休想了想将此事道出,少女聽她說那人身形裝扮,恍然道:“你遇到的人是我爹,看來你拖着我也進不了天衍宮,趁早死心我還能送你出去。”
蔡霈休驚于天下間竟有這般巧合之事,不知少女為何如此笃定,隻道:“我朋友中的是‘黃粱散’,沒剩幾日可活,大夫說此毒世上唯有唐前輩能解,若非實在束手無策,我也不願進來打擾。”
少女點點頭:“你朋友看來惹到不得了的人,‘黃粱散’是極貴重的毒藥,從前是那些身罹不治之症的貴族,不願死前受病痛折磨,而選擇服用此毒在睡夢中安樂離去。”
蔡霈休卻是聞所未聞,好奇道:“原來還有這個用途,那你知這世上有什麼無色無味,也察不出任何痕迹的毒藥嗎?”少女皺眉思索,道:“‘黃粱散’算一味,其他毒藥若想立竿見影,必定死狀凄慘,即便長年累月下來才發作的毒藥,也必會傷及五内,不過還有一種無色無味,殺人于無形的東西。”
“那是何物?”
“蠱,書中有言,‘南國之南,有擅養蟲豸者,置于皿中互食,百數取一。以蠱殺人,施食飲中,人不覺也’但我自小待在天衍宮,蠱蟲之說也不知真假。”
蔡霈休也隻在話本中知曉此物,但天衍宮藏書萬千,或許蠱蟲是真實存在,不覺贊道:“柳姑娘真是博學,這點我不及你。”
少女難得展顔一笑,語氣也輕快幾分:“人各有所長,你功夫也不賴。”
兩人一番稱贊,倒是不如先時那般敵對,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晚,眼見就要日落西山,一陣寒風吹過,少女不由得屈起雙膝,瑟瑟發抖。
蔡霈休取出外衣給她披上,便要解開雙手束縛,未料指間一觸即離,不可置信道:“你手為何這麼冰涼?”忙拆了發帶。
少女扭動手腕,低聲道:“我自幼有體寒之症,晚上吹不得冷風。”
蔡霈休拉起她手,當即掌心相抵,運轉内力,待感受到她手溫暖起來,才收掌調息。少女擡眸凝視眼前之人,隻覺體内暖意流動,好似揣了一個小火爐。
蔡霈休睜眼時,見她盯着自己發愣,将外衫脫下,又要給她披上。少女忙起身謝絕:“你已渡給我内力,衣服還是自己穿吧。”
蔡霈休道:“我自有内力抵禦寒氣,你身子弱,披上吧。”她内裡穿一件藕粉交領短衣,手中拿着淺色長衫,眉眼在夕陽的暈染下,愈發柔和。
少女阻攔不得,聞着衣服上的淡雅香氣,半晌不語。蔡霈休看她一眼,輕聲歎道:“趁天色未暗,你趕快回家吧。”少女驚訝道:“你不抓我救你朋友,就這樣放我離開?”蔡霈休道:“是我思慮不周,這事本不該把你牽扯進來,萬一累你受了風寒,那就是我的過錯。”
少女正待開口,忽地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這番話說得倒還中聽,我果然沒看錯你。”話音未落,就見一道身影縱到眼前,卻是位中年男子,穿青衫大袖,一根玉帶束發,長眉亮目,氣宇不凡。
中年男子往那一站,蔡霈休但覺氣勢奪人,怕是與她師父相比也不遑多讓,下意識便要護住少女,卻聽身後人出聲道:“爹,你是不是早就來了。”
隻見少女走到中年男子身旁,緩緩說道:“我原還想,我一日未歸,怎不見人來尋,卻是爹守候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