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天衍宮未出事前,每年會有不少弟子出來曆練,唐百生更是盡心施治,各門各派皆有人得其恩惠。天衍宮遇險時,尚在外行醫的唐百生向各派求援,卻也隻有少數幾人願冒險前往,我人微言輕,卻也無能為力。”李樂歎道。
蔡霈休卻明其中症結,天衍宮立世百年,最厲害的要數機關術。鐘和光乃衛清子得意門生,平生癡迷研究機關,在術數一途又深得真傳。雖天衍宮弟子從來低調處事,但不免各門派對它忌憚三分,加上宮内珍貴的各類藏書,又有玄天鐵盒此等不傳秘寶,不知有多少人觊觎,隻怕恨不得天衍宮一朝被滅,再趁機瓜分了宮内财物。
李樂道:“我方才用銀針刺穴,本欲刺激林刺史,卻發現他眼瞳渙散毫無反應,這毒比原先那人中的更深,也隻能先開些藥吃着,世上恐怕隻有唐百生,才能解此毒。”
不說天衍宮已避世多年,就唐百生立下的誓言,他也決計不會出山為人醫治,但林宗治卻不得不救。
天工山雄偉壯闊,峭壁千仞,而天衍宮就在後面的山谷中,通行的出山口由人力從兩山之間薄弱處打鑿,而如今已被巨型石闆擋下。蔡霈休運起内力推了一把,巨石巋然不動,負責蹲守天工山的人道:“這石頭裡還嵌了鐵水,怕是拿火炮也不好轟開。”
蔡霈休拍手立在石門前,心想:“真拿炸藥來炸,隻會滾下更多落石,外面的路也會完全封死,況且是我們有求于人,更應以禮相待。雖說父親與現任宮主鐘明熠是舊識,但封山之後兩人再沒見過,就算有這點情面在,也得先見到人才是。”
就在這時,有一人從樹叢中鑽出,激動道:“君侯,我在這山的側面發現了一道裂縫!”
蔡霈休心喜,命人快快帶路,跟着鑽進雜亂樹叢,走了有十裡路程,就見離地三丈處确有一道裂縫,那裂縫經石壁上生長的草木遮掩,若不細看,當真難以辨出。
蔡霈休道:“你們守在下方,我上去察看。”語罷,便施展輕功,踩着凸出的岩石,幾步就到了裂縫邊上。
蔡霈休伸手比劃一番,這裂縫最寬處也隻有半臂長,高度倒是足夠,隻是如此狹窄,實難過人,透過縫隙,已能看到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此時已至三月,山谷裡的梨花開得繁茂,如冬日山中落雪,一片靜谧祥和景象。
蔡霈休伸手扶住裂縫一側的岩石,隻覺異常松動,用力搖晃幾下,裂縫内的石塊便嘩嘩掉落,下方人察覺異樣,喊了一聲“君侯”,她心中驚喜萬分,便手腳并用,扒出松動石塊。堵在裂縫中的石塊悉數松落,原本隻有半臂寬的裂縫,如今勉強已能容納一人通行。
蔡霈休忖道:“興許天衍宮與外界并未完全斷絕往來。”對下面二人道:“我進去探路,你們在外等候,勿要叫旁人發覺這處裂縫,五日後若我還未出現,你們便再帶人進來。”
下面二人對視一眼,又擔心蔡霈休安危,見她執意要獨身前往,便喊道:“君侯,你且下來拿了包袱再去,也不知裡面是個什麼景況。”
蔡霈休但覺有理,幾步下得地面,從一人手中接過包袱,重新爬上山壁。底下二人見她已鑽入裂縫,便在草叢内藏身守候,打算等太陽下山前,再叫人來輪換。
待蔡霈休走出裂縫,往下望去,卻已是在半山腰上,不覺感歎地勢之奇。下面是一大片梨花林,穿過梨花林再往裡,能夠看到數條小徑,将清一劍綁在身後,提着包袱從山腰一路直下,不足一炷香功夫就到了山腳。
甫一入梨花林,蔡霈休便被眼前美景吸引,那樹梢上的梨花開得熱烈,一團團簇擁綻放,千朵萬朵,素潔淡雅。遠山上也是郁郁蔥蔥,伴有各色花木,端的是春山如笑。
蔡霈休在林中走了一陣,卻見方才經過的一株梨樹,此時又一次出現在東北角。習武之人,五感六覺何其敏銳,當即便明白自己回到了原地。
林中并未有明顯小徑,四面八方皆可供人行走,蔡霈休直朝東面疾行,心下數着步子,待數到五十步,那株梨樹卻是立在了西南角,急忙又向東奔去,不到一裡路那株梨樹再次出現。
這陣法随闖入者行動變化,敵快它快,敵慢它慢,敵不動它亦不動,卻比曾遇到的九宮八卦陣更為精妙。
蔡霈休先前已記下入谷的大緻方位,看着當空的紅日,暗自推算。這梨花林雖占地遼闊,但樹木不高,心念一動,上樹奔跑,隻看到梨花林邊際,卻如何也到不了盡頭,好似身下的梨樹也在不斷移動。
蔡霈休力竭下樹,這次卻連那株梨樹也沒見到了,在高處看時,梨樹排布雜亂無章,似随意而為,又似暗合五行陰陽,眼下光憑辨别方位,也無法破此迷陣,便靠着一株梨樹坐下,靜心思考出路。
待一個時辰過去,蔡霈休依然在林中打轉,從包袱中取出幾塊糕點吃下,依八卦陣的解法又走一遍,仍是勞而無功,這陣法變化詭異,如今倒叫她完全失去方向。
而後暮色降臨,這白日的梨花林,銀浪翻湧,落雪一地,倒也景色怡人。而在夜中,天寒風疾,四周黑魆魆的委實可怖。蔡霈休心下暗惱:“我不該獨身前往,若是帶上一人,也還能有個說話解悶的。”如今她一人困在陣中,隻聽得風聲葉聲,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着。
又憶起師父傳授道家術數時,她隻是囫囵吞棗,之後再無深究,此番被困在陣中,也怪自己學藝不精,心思百轉間,拿下腰間的玉笛,吹起《春日迎客曲》。
這曲子曲調歡快,由蔡霈休吹來又是多了些婉轉,吹到興起處,氣灌音中,笛音飄出梨花林,在山谷中回蕩。
卻在這時,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笛音戛然而止,蔡霈休起身喝道:“誰?”那黑影未停,向南奔跑,她雖心内惶惶,仍急忙追去。
兩人在林中閃電穿梭,蔡霈休拼盡全力,亦無法靠近黑影身周。月色下勉強能看清,黑影寬大的袖袍,以及頭頂翻飛的發帶,觀其身形,應是一名男子。
忽見那男子倏忽一躍,整個沒入梨花中,蔡霈休緊跟落下,那男子眨眼就沒了蹤迹。今日她内力幾欲耗盡,再沒心力去尋那名男子,隻盤腿坐下,見四周沒了動靜,方閉目調息。
調息完畢,蔡霈休正欲尋個地歇一晚,忽聽得微弱流水聲,循聲走去,很快便看到一條溪流,再回神時,她卻已走出梨林。
這一切變化來得太快,蔡霈休尚未理清思緒,但覺口幹舌燥,走到溪邊,掬一捧水喝下,這水卻是自山間流下來的山泉水,甘甜無比,沁人心脾,四下一望,應是從南面出了陣法,可若要進谷,卻隻有東面有路,還須穿過這片梨林。
那男子許是天衍宮之人,想勸她回去,但林宗治必須要救,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前面是刀山虎穴,她也要闖上一闖。
現下已是夜半,蔡霈休随意尋了一處,将清一劍橫放腿上,倚着一棵梨樹便睡下了。
晨光熹微,薄霧在山間彌漫,蔡霈休坐着睡了一夜,将一塊糕點吃下,又到溪邊喝了水,低頭一看,發上沾了幾片花瓣,心覺有趣,若非林中變化迷陣,這倒是個踏青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