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個眼生的小厮,身上帶着一身外頭風雪中的冷風味。
甫一進門,他就朝白栖枝規規矩矩地行上一禮,恭敬道:“主母,沈公子尋您。”
說完,就垂首站在那兒保持行禮的姿勢站着,神情恭順,一句廢話都沒有。
白栖枝倒是很滿意他的态度和語氣。
畢竟眼下那些林家長老還在,她這個“主母”之名雖不至于名存實亡,卻也是個半被架空的角色,如今大婚之夜,她不去洞房反倒在這裡算賬,這小厮見了沒有嘲諷、沒有多嘴,反倒舉手投足間都格外知趣動力,反倒成了這府内不可多得的好奴仆。
可饒是如此,白栖枝沒有擡頭看他,狼毫筆尖懸在“柒佰兩”的“柒”字上,默默心算一番,又落下“五千五百三十七兩白銀”十個小字,這才開口冷聲道:“不去。”
“可是主母,”小厮開口,“沈公子方才在院子裡受了風,此時正燒的厲害,非要小的來找您,小的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白栖枝:“既然他生了風寒,怎麼不叫芍藥來找我,而是派了你來?我記得你不是服侍在他身邊的人吧?”
小厮擡頭答道:“是,小的并不是沈公子身邊的人,隻是方才灑掃時路過梧桐院時方巧碰見芍藥出來,說沈公子這次燒得厲害,她要去藥坊抓藥,見了我,便要我暫且前去照顧沈公子。隻是沈公子一直在病中說要見您,小的安慰半晌也不見有效,甚至害得沈公子差點發病,無奈之下這才來叨擾主母您。小的……”
白栖枝擡手做了個“止”的手勢,小厮立即噤聲,又垂下頭去,恭候白栖枝的吩咐。
白栖枝也是被他這一大長段話繞的頭疼,她算完手中最後一筆,這才将将擡頭,用眼風掃了眼垂在那兒的小厮,收了筆墨,又吹幹賬簿上的墨漬,用筆杆當做書簽,一夾,這才起身披好鬥篷。
臨出門的時候,她還看了一眼仍站在門口的小厮,頓住步子,仔細打量着他,見他神情無異,頓了頓,起身擡步離開。
穿過遊廊時,積雪在繡鞋下咯吱作響。
白栖枝步履匆匆,直奔房門而去,生怕自己再晚一點沈忘塵就真要給自己燒死了。
她也不是沒想過,府内養了這麼藥罐子,怎麼會不時常備下藥材?
難道沈忘塵在打理府内時就沒算到這一點嗎?
白栖枝知道沈忘塵不是那種事預不立的人,可轉念一想,如今到底不是尋常時,她走的那幾天,林府内外都要由他一人打理,别說是他那麼個病秧子,就算是自己有些事也不能時時照拂,總歸會有那麼一兩處無傷大雅的纰漏。
所以白栖枝并未覺得這事兒有什麼異樣,來到沈忘塵的房門前就推門而入了。
屋内靜得可怕。
白栖枝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下意識放慢腳步,靜悄悄地往裡頭走。
内屋燃着熏香,香味飄到主屋正廳時還極為淺淡,可越往裡,那香味就越發嗆鼻。
白栖枝擡手撥了珠玑往内屋裡走,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床上面色潮紅神色難耐的沈忘塵,在他身側的木案上,金銀香爐裡正飄着着袅袅白煙,那味道甜膩得忍不住讓白栖枝皺起眉頭。
她不知道這香是做什麼的,隻是覺得這東西的氣味令她極其不舒服——不僅是氣味,她甚至在聞過之後甚至感到身熱、心悸、亢奮。
白栖枝未經人事,有些事她并不了解,再加上她不善熏香之道,下意識以為這香是用來驅寒的。
可就算是驅寒的,這東西聞起來也不像什麼好東西。
白栖枝皺着眉頭,強忍着身體上的不适緩緩向沈忘塵靠近。
那人就躺在床上,跟以前發燒時一樣,白皙的面皮上紅了一片,緊皺着眉頭,眼尾眼睫都濕漉漉的泛着水紅,唯獨不一樣的隻有呼吸。
當真是病得重了,連帶着呼吸都急促地喘了起來,白栖枝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可手伸到一半,頓了頓,到底還是從懷裡拿了帕子蓋在沈忘塵面上。
像是感受到細微的動作,薄紗手帕下,沈忘塵眉眼皺了皺,擡眼,像是極力忍耐着什麼,艱難地移動唇舌,發出細小的、含糊不清地吐出字眼,
“什麼?”白栖枝沒聽清,俯下身來,将手帕拿下,卻正對上沈忘塵一雙濕紅中滿是情欲的眼神。
他說:“快……跑……”
白栖枝的心瞬間冷得能淬出冰來。
門口處傳來細碎的聲音,緊接着有人開口:
“把門鎖的緊些,不能讓他們出來,也不要讓那催情香的味道散出來。那香烈得很,我這就去通報給七叔公,你們兩個,把守在這裡,無論屋裡怎麼鬧騰都不要開門!待會兒七叔公帶人來捉奸,你們要一口咬死是那小丫頭自己寂寞難耐主動找上來與那人苟合,并吩咐你們在門外把守探風,記住,做戲要做真,你們一定要做出慌忙求饒的樣子,不能讓人見到異樣!等到七叔公把那小丫頭浸豬籠,整個林家就是我們這些真正林家人的天下,指定不會少了你們這些真正的林家下人的好處,都記住了麼?!”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