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閑并非真清閑,可到底還算得上是清閑。
不過十幾日,林家那些人的弊端就已經完全顯露了出來。
他們想要将這個窟窿補上,可惜有心而無餘力;他們想将這個窟窿給蓋上,可到底也是表面功夫。
他們隻能看着這個窟窿越漏越深,越遮掩越破敗。
難道林家人全都是草包麼?
不,能用的人也有,隻是一直沒有放在合适的地位。
況且幾個人的心力如何能填補上所有人所犯下的錯?
而那些犯錯的又怎麼會承認自己有錯?
于是,不過幾日,他們頑固穩定的結構就這樣漸漸地松散垮塌了下來。
世上事就是這樣,既然有人隻顧着自己手裡權利不肯幫,那就有人怨恨他自私自利不肯幫。這種事情在小事上也就罷了,可在利益面前,再穩定的家族結構也都會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變得搖搖欲墜——甚至互相攻讦,互相推诿。
白栖枝覺得,這樣可比自己動手來對付他們一個家族要省心省力的多。
好處是有的,但壞處也不是全無,就比如近日來林家茶莊有一筆大生意,做這筆生意的人是永州的知州大人,雖然他說的隐晦,但僅憑下人寥寥幾句白栖枝就知道,他是要給上頭送禮的!
可光是送禮也就罷了,就怕這禮背後還有更大的岔子。
可林家那些人卻分毫不曉,一口答應下來不算,還要通過送禮來獲取知州的青睐。
他們當官府那些人都是傻的?!
《大昭律》内有言:凡官吏受商賄賂,徇私舞弊,助其牟取非法之利者,杖責、流徙,情重者斬。商賈行賄,亦屬罪戾,沒其财貨,輕則笞杖,重則加等罪。且,茶戶所産之茶,必輸于官所設局,若私售于市,或匿而不送者,沒其茶,并依其值計罪。凡販茶之商,須持官所頒“茶引”,無引者以私販論,罪之甚嚴。若私茶出塞,售于夷部,或越境而鬻者,依軍律治之,不貸。
此事一旦被發現,林家必受重創,林家那些人也會背負刑罰被官府捉去受刑受判。
白栖枝自然是樂得林家那些人都被抓到天牢裡去将裡頭的刑罰都遭上一遍——左右她隻是一個婦人家,大不了就說自己幹涉不了他們做事,然後再在事情發生之前去官府說林聽瀾死海裡頭了,她不願為他守貞潔,她要和離,然後給官府裡的人塞點錢去牢裡蹲兩年牢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沈忘塵,誰管他啊?
反正他和林家也沒什麼關系,頂多是個男寵,但到底也不是林家人,他性命無虞,也用不着讓人操心,哪怕真的死掉也跟她沒半毛錢關系……
況且這事兒又不是她弄得,就算林聽瀾命大能從海裡活着回來,她大不了一輩子躲着他也就好了,他又不能真的殺了她。
——不行。
幾乎是在那些念頭升起後,白栖枝腦子裡不受控制地蹦出這兩個字。
她知道這事兒行也不行,可腦子裡的那個聲音就是告訴她不行。
為什麼?
——會死。
白栖枝并沒有深究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就像她與賊人于縫隙中眼對眼,像她在來淮安之前無數次想着算了卻還是因一息之念而苟延殘喘到淮安,就像她明明已經離開淮安卻又去而複返等等事情一樣。
她想過無數個這個選擇之外的念頭,可腦子裡就是有一個聲音在說:
——不行!
——不可!!
——回去!!!
她甚至辨不清那聲音的語氣語調,可她想,既然是從自己腦海裡蹦出來的,那就是自己内心深處最适合自己的想法,所以她在懦弱中一次又一次堅定地選擇了那個在那時對她最為兇險的選擇。
她不是舍不得沈忘塵,更不是舍不得林聽瀾,更沒有想要去給林家當那個隻會懷孕的子宮。
她隻是在跟着當下自己的感覺走,跟着那個聲音走。
她相信自己是不會害自己的。
所以白栖枝并沒有那個聲音是怎麼出來的,她隻是以為自己知道這樣做肯定會反噬到林伯父伯母這輩子辛辛苦苦攢下的基業上。
畢竟她可以對不起林聽瀾,也可以對不起沈忘塵,那是他們欠她的,無論她怎樣報複回去她都不會虧心。
可她卻不能對不起林伯父林伯母——他們從小就對她極好,幾乎是把她和阿兄當做親生兒女對待,但凡逢年過節休沐日他們都會花上一個多月的時間趕到長平來與他阿爹阿娘相會,而那也是白栖枝最期待的時光,因為每次林伯父林伯母來都會給她帶一堆他們從天南地北搜羅來的好吃的好玩的送給她和她阿兄,這種待遇甚至連林聽瀾都不曾擁有。
她是笨,她是傻,她是心腸軟得一塌糊塗,她是凡事都是咎由自取。
可她到底不能不念着這恩情。
她阿爹阿娘教過她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白家素來知禮儀懂禮數,她不能違背阿爹阿娘的教導,不然她會沒有顔面去見他們的。
所以現在擺在白栖枝面前的就是要麼不作為,讓林家人胡亂發展下去,林家倒她逃,舍棄這個對她來說算是破天富貴的、林家的半個家業。
要麼,她就出手将權利攏回,将生意作廢,大不了就是被知州對付,讓自己這幾天的心血完全白費。
一邊是複仇所需要的财、權,一邊是自己的自由身。
白栖枝甯願自己所擁有的舍棄一切也要為家中昭雪。
她早就不是個東西了,她活着就是為了給家族昭雪。
她沒有别的辦法了,她這後半生都極為痛苦,她已經不知道除卻死去還能如何了結自己的痛。
她想,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她就要去找她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