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八爺自然不會讓白栖枝拖着整個林家去死。
他去找七叔公,七叔公不語;去勸說兄弟們,兄弟們不聽;去同那些小輩講,他們反倒笑他年紀大了經不得一點事。
其實林家的弊端何止這零星半點?
自從白栖枝放權後,他們各自為營,不滿自己年輕力壯有勇有謀卻還要為上頭那些老頭子們管束,皆在暗地裡做了手腳。下頭的人想要将上頭的人快快踹下去,上頭的人到底也不是看不出他們那點小心思,一邊緊緊攥着自己手裡那點小生意不被兄弟分食割據,一邊對付着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兒孫不讓他們僭越。
所謂“父死子笑,兄有弟攻”大抵就是林家如今這般形容。
單憑林老八一個人肯定做不成什麼,在整個洪流之中,他如同蝗臂擋車,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本族裡亂起來。
按理說眼下應該是收攏他的好時候,可白栖枝卻仍不為所動,甚至在聽完小厮們的報告後,将手中翻開的書壓在自己臉上,用掌根撐着腦袋,仰在書房臨窗下的小塌上,不動了。
一旁的沈忘塵也不可謂是不忙。
因着這場生意,林家那些人的開銷越發地奢侈起來,甚至還動了林府的私庫做假賬。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将賬簿裡那些作假的賬目一筆筆地揪出來,追蹤去向,必要時還需讓芍藥去追回錢款燒毀契約。
不過三五日,沈忘塵也有些心力交瘁。
他在賬目上面很少生氣,但這幾日,他是真有些氣苦了。
好在府裡還有個白栖枝鎮着,不然僅讓他一人當家對付林家這些人,他沒準早就被氣死了。
合上賬本,沈忘塵頭痛地用大拇指掌骨狠狠揉了揉眉心,從肺腑裡歎出一口濁氣,轉頭,就看到在床邊小憩的白栖枝。
她像是睡着了,紙頁下的呼吸聲很勻稱,就連小腦袋都一動不動地仰着。
有春風從支起的窗棂擠進來,吹得她鬓上流蘇飄飄然。
沈忘塵突然想起她之前和自己較勁兒不束發時的樣子,雖然她就算不束發也很好看,但終究不合規矩。
他将這事兒委婉地說給白栖枝聽,但後者隻是擡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渾身都透露着一股“你管我”的勁兒,然後将前頭垂落的頭發用指尖向後一梳,又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二日,沈忘塵就以身作則地讓芍藥幫自己束好長發,闆闆正正地來到了書房。
他自腿傷之後就再也沒這麼正經地打理過自己了,驟然這麼一弄,他不習慣,白栖枝也不習慣。
白栖枝就這麼看了他許久,忽地一咂舌,用沒蘸墨的筆給自己绾了個低低的斜髻,就又舔了朱筆忙着自己手頭的事。
再然後兩人就這樣裝束整齊地相對而坐,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偶爾手裡忙活着的活計有交叉才會聊上幾句,不然平時都忙得說不上幾句話。
今日也不知道白栖枝是身累還是心累,居然抛了手裡頭的事坐在窗邊小憩。
歇息就歇息吧。沈忘塵想,畢竟都忙了這些時日,歇息一下也是好的。
但這也真的不會胳膊痛麼?
還是叫她回房去睡吧。
想着,沈忘塵推動着輪椅來到白栖枝斜前方,伸手,将她臉上的書本拿下來。
“……”
書本下那雙清潤杏眸并未合攏,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房梁的方向,眨也不眨一下。
書本被拿開後,白栖枝那雙黑色的瞳仁驟然下墜,如撞鐘般穩穩定在他臉上,而後她瞳仁不動,慢慢将頭轉回,支頤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忘塵,你想不想出去踏青?”
她那雙眼睛又黑又亮又直又穩,吞噬掉了所有的對話空間,甚至讓人隐隐産生出一股窒息的死亡感,深深的,讓人很害怕。
隻要被這樣一雙眼盯着,被看的人就完全沒有任何說話的餘地。
沈忘塵盯着她這雙圓潤的眼瞳很久,嘴角上揚:“枝枝想去哪裡?”
少女眉間蹙了一下,吐出三個字:“神女廟。”而後又補問道,“去不去?”
“何時?”
“後天。”
“這麼緊?”
“兵貴神速。”
“……好。”
他的痛快讓白栖枝略感吃驚,她甚至在他停頓的時候都想說“算了”,但沒想到,這人居然能一口答應下來。
他不是不愛難出門了麼?
白栖枝幾乎是下意識将目光滑落到沈忘塵那雙蓋着毯子的腿上。
後者極不自然地捏着毯子衣角輕扯了一扯。面前人
“不礙事。”他笑,“走之前好好處理一下就好了,就是會耽誤一些時間。”
“沈忘塵。”白栖枝看着他的臉,慢慢支起身子問道:“下回不想笑就别笑了。”
“——好假。”
看着沈忘塵笑意破碎的那一秒,白栖枝毫不留情:“以前沒有人跟你說過這件事嗎?”
沈忘塵:“沒有……也許是因為……他們與我比較疏離,不好意思提出這種冒昧的問題。”
白栖枝:“林聽瀾也算是疏離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