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了林家的大門,白栖枝就像個毫無生氣的枯草。
那些人不敢責罰沈忘塵便來責罰她。
白栖枝在林伯父伯母的牌位前跪穿了一個夤夜。
被春花扶起來的時候,她幾乎都不會走路了,僵硬曲折的腿連直起來是個問題,更别提剛跨出一步就腿彎無力,猛地錘在摔了一個踉跄。
紫青色的膝蓋蹭破了一層皮,血肉裡滲出紅殷殷的血珠,活似落了雨夜裡沾了水的蜘蛛網,細密的,觸目驚心。
白栖枝痛登時眼角滲出淚來。
這一日,大家都覺得她不成了,别說出去遠遊,眼下她就是連走路都成問題,更别提說要出去踏青。
可今日确實是個難得的風和日麗豔陽天。
芍藥在給沈忘塵梳洗打理好後,就一直站在他身側垂手侍在一旁,偶爾撇過頭去看看外頭的春日暖陽,卻也隻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昨日,她并非不知道那盞茶水裡擱了迷藥,但她還是飲下了。
不為别的,她隻是覺得白栖枝說的是對的,主子是個人,總不能如同困獸般活活悶死在這林家層層大院裡。
可這到底是她的錯。
作為暗衛,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不得違反命令,一切皆以主子馬首是瞻。
可她昨天犯了忌諱,居然在白栖枝的勸說下生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對于主子來說可是大忌。
可昨日回來時,主子卻看起來很高興,非但沒有責罰她,還讓她早些休息。
芍藥。
當主子喚她名字的時候,她回頭,就對上主子那雙宛如茶霧般朦胧的琥珀色雙眼。
按理說,主子的眼素來都是微笑着但沒有笑意的,可是那天,這雙深若幽谷的眼瞳中竟然冒出兩點精光三分喜悅。
然後,她聽到她的主子對她輕聲說道:
芍藥,
辛苦你了。
轟——
仿若雷霆乍驚,萬物始發,所有的思緒都在刹那間炸裂成粉末,随後,一瞬間消失殆盡,唯剩下腦海裡大片大片的。
芍藥覺得主子變了。
泥土裡,似乎有什麼要鑽出來了。
可惜芍藥驽鈍,除卻聽從命令外什麼也不會,所以面對沈忘塵的答謝,她頓了一下,隻能淡淡地答上一句:“為主子效勞,是芍藥的本分。”
——兵者,最忌諱生出自己的情感。
“晨安。”
窗棂外頭冒出一個可愛的小腦袋。
芍藥定睛一看,居然是白栖枝。
誰也不知道白栖枝是怎麼在熬穿一個清晨後又生龍活虎出現在沈忘塵的院子裡的,看到她的刹那,就連芍藥都忍不住暗暗有些吃驚。
好在她習慣了面上沒表情,誰都看不出她的心緒。
不過她這聲“晨安”确實吓了沈忘塵一跳。
見她雙手搭在窗邊探頭朝他問安,他第一反應不是回上一句“晨安”,而是下意識滑落目光想去看她的腿。
一牆之隔,沈忘塵也不知道她的膝蓋如何,隻知道芍藥聽春花說今早從祠堂站起來的時候,她整個膝蓋都是烏青腫脹的,還摔了一跤擦出了血。
明明身體都成這樣了,她不在屋内好生修養,還跑出來做什麼?
不過後者眼中完全沒有對自己雙腿的擔心,有的隻有對沈忘塵這身打扮的吃驚:“你拾掇得這麼精緻做什麼?”
白栖枝以為踏青就是穿身舒服的衣裳、梳理一個簡單随意的發型出去随便走走就好了,但如今見沈忘塵穿得如此隆重,甚至光是坐在那裡都宛若翩翩谪仙般光彩照人,她突然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可在沈忘塵的印象裡,踏青,就是一堆風雅君子臨溪而坐、把酒臨風、詠詩吟賦,或者對弈下棋、品名賞花、再談國事。
所以為了表示他的确重視此次春遊,他将他壓箱底的、最好的衣裳首飾都拿了出來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以免在衆人面前失了禮數,丢了顔面。
不過如今一看,他記憶裡的踏青與白栖枝所講的踏青實在是大相徑庭。
好在後者并沒有計較太多,揮揮手也就表示罷了,随即叫他趕緊出來,轎子都在門口備好了,再不走的話,就要誤了時辰了。
“哪些遠親同意你出遊了?”
“他們同不同意又能怎樣?茶莊的事他們還沒忙得過來,便也懶得管我。再說了,我這次可是去拜神女廟,仙家的事,哪裡輪得到他們來置喙?”
果然,對付這種老舊的大家族,還是神神鬼鬼什麼的最為好用。
知道白栖枝是去拜神,那些人雖然不滿,可說過幾句也就放她走了。
他們可比白栖枝更怕天譴神罰。
畢竟如今身份有異,兩人一前一後各乘一輛轎子,待到山腳下才算彙合。
沈忘塵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如今林聽瀾不在,他上山下山也是麻煩,左右就在山腳下等白栖枝去拜好了,也省的麻煩他人。
但——
白栖枝:“你确定你不要上去忏悔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