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到錢要交個人牙子,換上一碗狗都不願意碰的糊糊,掙不到别說吃飯了,腿都差點被人打斷。
那是周言卿最苦最黑暗,更是最孤獨的時光,很少有人知曉。
外頭有聽過傳聞的也隻是認為他在黑市中過活過,認為其窮兇極惡,沒人知道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是怎麼在那樣兇惡的地方活下來的。
“他很早就學會一件事情,就是看别人眼色。”林娘說着,不免也有些心疼,“有些時候他不想做,而是沒有勇氣。說到底,就還是個孩子。”
司言茉聽着,似乎有些理解周言卿了。
她小時候錦衣玉食的,爹娘也疼愛她,周邊的人也都寵着她,從小到大想要什麼便說,想做什麼也幾乎沒有人阻攔。
但周言卿不一樣,在很小的時候就要自己被迫去讨生活了。
寄人籬下,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那裡有勇氣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呢?
他如今做了秦王,也要小心翼翼期盼百姓愛戴,希望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是對的。
即使是這樣,還是要因為身份被人說配不上這個位置。
司言茉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去從周言卿的角度思考這一切,她才發覺,他好像比自己難多了。
他一次一次的幫着自己,在甯清姿的事情上還給自己兜底,他已經為自己做很多了。
司言茉清楚,她不該再去要求周言卿什麼了。
她沖林娘笑笑:“我明白了。”
她要做的事,不該強求在他身上。
林娘卻擡起一隻手戳了戳她的小腦袋,“我的傻姑娘,你明白什麼了呀?”
“我不該強求他同我想的一樣,不對嗎?”司言茉發懵。
林娘噗嗤一笑:“傻瓜,你自己都說他不是心狠的人,他與你一樣,隻是沒有勇氣去這麼做。”
“那他可以不做,我做就好了。”
“你是臣,他是君。哪有臣替君做主的?”林娘道,“身為臣子,你要做的是讓他作出決定。”
“您不是說他沒有勇氣這麼做,我怎麼讓他決定?”
“因為他在意你。”
“啊?”司言茉被林娘這一句話打的猝不及防,想要解釋,“我,他,我們不是……”
林娘卻是一副看穿了一切的表情,“你生病那日,他哭了,寸步不離地守了你七天。”
他哭了?
司言茉之前倒是在巫醫的隻言片語中猜到周言卿怕是一直守着自己,但林娘說的這些,她卻半點不知。
“我可是沒瞧見他對哪個女人這麼上心,除了他娘。”林娘笑吟吟道,“他總不能拿你當他娘吧?”
司言茉隻覺着心跳有些快。
什麼啊,自己和周言卿充其量也就是……朋友而已!
肯定是林娘誤會了!
肯定是!!!
她不敢再說話,紅透的小臉卻是落在了林娘眼裡。
林娘神秘一笑:“好了,天都黑了。要是這兩日不想回去,就住在我這兒吧。”
她站起身子走出廂房,又替司言茉把門關上。
司言茉被她這兩句話講的心事重重,幾乎是無意識地爬上床,睡前還滿腦子都是林娘說的“他在意你”。
他隻是因為自己攥着他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當朋友,不希望自己死而已!
反正肯定沒有别的意思,都是林娘瞎說的!
司言茉晃了晃腦袋,說服自己後,心跳也平複下來,很快便睡着了。
屋外,夜色漆黑,一輪皎月挂在樹梢,周言卿站在樹下瞧見林娘出來,連忙上前。
他從帝古廟出來之後就差人去打聽了司言茉去了哪裡,知道她和林娘在一起才放心下來。
“她沒事,放心吧。”林娘依舊笑着。
這小兩口啊!一個個心裡都想着彼此,偏偏都是兩個嘴硬的主兒。
周言卿謝過林娘,猶豫地張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林娘了然,“這兩日就先讓她在我這裡住下吧。你們兩個呀,都冷靜冷靜!”
“……那巫蔔大典?”
“她會去的,你也好好想想她今日的話。”林娘看着他,眼中多了幾分深意,“周言卿,你是秦王,是這片土地上人族的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刻意咬重了人族這兩個字,點到為止,轉身回了雲間軒。
周言卿上了回秦王府的馬車,司言茉的話和林娘的話萦繞在他耳邊。
他何嘗不明白兩人的意思,隻是每當他冒出同樣的想法時,腦海裡就會不自覺地浮現當年的場景和師父的話。
十四歲的周言卿偶爾會在秦王府外的集市上閑逛。
他最喜歡去的是一個賣栗子的大叔那裡,他家的栗子又香又甜,叫他每次路過的時候都忍不住買上一袋。
大叔那個有些圓圓胖胖、笑容和善的姐姐經常會去幫忙。
有次,他聽大叔說,姐姐年歲到了,找了個好人家,很快就要嫁人了。
大叔每次說這些的時候眼裡都透着歡喜,他也替大叔高興。
可就是在那次過後,沒幾天的時間,在新任巫蔔的大典上,他再一次看見了那個姐姐。
隻是這一次她變得消瘦,被綁在木樁上,身上滿是傷痕,被套着一條白色的裙子。
他親眼看着她被巫蔔用刀刺入胸口,不遠處她的父親、即将新婚的丈夫淚水決堤,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也試圖想要上前阻攔,卻被師父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