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拳問師父,為什麼?
師父卻說,巫蔔大典以人祭問神,向來如此。
他又問,他能做什麼?
師父說,什麼也做不了。
他當時看不懂師父眼裡的妥協,縱使内心憤憤不平,還是聽了師父的話。
師父總是對的……
如今他的眼裡也同當年的師父一樣滿是妥協。
可這是對的嗎?
師父會不會也有錯的時候?
“千百年的規矩”,“向來如此”就一定是對的嗎?
腦海裡過去自己的聲音和司言茉的聲音,與師父的話分成了兩派,像拔河一樣拉動着他的心緒。
他該選哪一邊?
——
今日的帝古廟被陰沉的烏雲籠罩着,成群吉烏盤在上空,時不時發出“啊啊”的叫聲,明明已經是春日卻多了幾分秋日的蕭條。
廟内也是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
衆人的目光全都彙聚在帝古像下的祭台上。
女子被蓋着象征潔淨的金絲白衣,穿在“祭品”身上表示對神明的敬意。
她瘦弱的身體藏在白衣下,仿佛風一吹便會折斷,臉上則被畫滿了代表祭品濃妝,叫人看不出蒼白的面色,但微張的雙唇和無力耷拉的腦袋,都在暴露她的虛弱。
台下的百姓面對眼前殘忍的場景卻大多都是興奮,興奮于他們即将看到神谕顯現。
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能與自己信奉的神交流的時刻。
縱使也有少數人在惋惜一個妙齡女子即将逝去的生命,卻也沒人說出來。
祭祀台下,幾乎秦地地所有的高官都坐在下面,等待一個人的到來,其中自然也包括周言卿和墨聞鐘。
墨聞鐘仰望天象,神鳥盤旋按理來說應是吉兆,但這天象又隐隐透出兇意。
他渾渾吐出兩個字:“怪哉。”
吉時将至,司言茉還是沒有來。
台下坐着的魏敬忠理了理袖子,向身後那道紫色的身影投去目光,唇角微勾。
他向周言卿開口:“殿下,這吉時已到,既然漠蔔師沒來,不如……”
“不是還有半炷香?魏禮事急什麼?”周言卿不悅地皺眉,話語明顯帶着寒意,叫魏敬忠不敢再言語。
就在此時,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衆人的目光紛紛向後看去——廟門前,司言茉一襲玄色的長袍,上頭繡着紅色的祥雲文,頭頂的發髻被高高盤起,身旁是林娘陪着。
她一步步向着祭祀台走去,兩邊的人不自覺的為她讓出一條路來。
路的盡頭她恰好能看到端坐的周言卿,仿佛兩人初見時的景象換了過來。
她走進,對着秦王微微行禮,眼神卻不帶任何情緒,就好像兩人從不相識一般。
這一眼叫周言卿心裡不大好受,一股又酸又澀的感覺蔓延開來,但他還是點頭還禮。
見司言茉來了,魏敬忠原本勾着的唇角頓時僵住,很快沉了下來。
他起身,身後的齊牧塵也和司言茉站到一起。
二人對視間,一隻吉烏從中略過,撕開一道冰冷刺探的口子。
由魏敬忠宣布儀式開始,禮官端來祭祀所用的匕首。
匕首的刀身為銀制,刀柄雕刻吉烏紋樣,是南朝标準的祭祀用品。
投珓前,要兩人共同用這把匕首剖出祭品的心髒。
司言茉盯着它,仿佛已經看見它染血的樣子,一如前世那把沾着自己鮮血的匕首一樣。
明明她已經決定要做了,但面對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女孩,她還是猶豫了。
她知道這一刀下去,她可能要忏悔一生。
反之,她也會像林娘一樣後悔一生。
此時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與齊牧塵身上,既然已經來了就必須要做。
司言茉深吸了一口氣,在魏敬忠的指引下,與齊牧塵一起拿起匕首。
眼前被綁在祭台上的女孩已經虛弱到幾乎睜不開眼,卻還是看到了那一抹寒光。
她想要反抗,卻沒有力氣,隻有口中時不時發出的“嗚嗚”聲,證實着她的害怕。
司言茉亦是一樣的。女子的“嗚嗚”聲,前世的自己交織。
她不自覺抗衡着齊牧塵要下刀的力道。
真的要這樣嗎?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她不斷地在心中問着自己。
可她又比誰都清楚,答案是否定的。
她根本不敢看周圍的人,握着匕首的手顫抖起來,試圖用理智壓制自己軀體的反抗。
“來都來了,演這樣一出戲給誰看?”
耳邊齊牧塵嘲諷的聲音傳來,對方突然加重了力道,帶着她的手向女子的心髒刺去。
司言茉下意識想要拉回來,卻反應不及。
間不容發之時,一隻手握住的刀身,鮮紅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