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陸昭說:“我幫你留意。”
沈邊月仍笑盈盈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此時人們正為奪魁的龍舟高聲歡呼,她喃喃道:“果然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傻瓜。”
陸昭正細細琢磨沈邊月的話,可這時颍王趙琮來到了廊下。
“陸驸馬和沈小将軍都在這兒啊,在這裡觀龍舟賽視線真好。”颍王又朝陸昭道,“陸驸馬,前兩日本王得了一副字,想請您指點一二。”
陸昭聽罷,對沈邊月說:“我告辭了。”
沈邊月朝二人行禮恭送,陸昭随颍王來到他的屋閣。
“将那我帶來的《蜀素帖》展開,供陸驸馬鑒賞。”颍王揚聲對侍者道。
一内侍上來将卷軸在案幾上鋪蓋後,颍王以安靜與驸馬談品書法為由叫退衆人,他親自為陸昭點茶,臉上因堆笑而擠出了肉紋,“我點茶手藝不及福琅公主……”
“我不渴,”陸昭坐在圈椅内,望着趙琮,“王爺可都想明白了?”
颍王斂起笑容,拿出紮子放到面前的案子上,“你給我的改革方案我看過了,着實激進,恐怕……”
“恐怕朝政不穩?王爺若有魄力改革祖宗之法,可開盛世。”
颍王碾了茶餅随意投入茶杯裡用熱湯沖泡,“陸驸馬忘了,如今便是盛世。”
陸昭聽罷起身,不想再多費口舌,“我多說無益。”
“陸驸馬!”颍王喚住往外走的陸昭,請他再坐下來,“一切都好說,隻要驸馬助我繼承大統,改革之事可再細細琢磨。”
見陸昭并無動搖之意,颍王怕他去找端王,起身端着茶杯躬身朝他敬茶,“多謝陸督尉密信點醒我,如今官家盼嫡公主有喜,無非是想讓那孩子繼承大統,屆時子生父死,陸家上下皆要跟着陪葬……眼下儲君之位,隻有端王與我,端王膽小怕事,胸無大志,登不得台面,官家雖戒心于我,但您也知道我是比端王更好我的人選,官家年齡大了,做事難免保守些,我亦有心改我大钺弊制,甚至,您的有些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但改革之事牽一發而不動權貴,着實需要從長計議。”
“王爺說有些想法與我不謀而合,譬如都那些想法?”
颍王脫口而出,“比如青苗法,朝廷放百姓青苗錢,歲收其什四之息,以緩民急。”
“哦?王爺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陸昭雙眸亮了起來,接過颍王端的茶,饒有興趣地繼續問,“你不覺着朝廷放貸收取利息,實則是為收民之利,乃盜跖之法?”
颍王意外陸昭如此問,轉念想完,回道:“朝廷倒是想藏富于民,但能做的畢竟有限,免息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陸昭點點頭,端起茶盞吹開漂浮的碎末,呷了口茶,“她不會誕下孩子。”
颍王這才安穩坐下來,又端起茶盞對陸昭說:“官家當年欽點你為狀元,而後卻又招為驸馬,三年來,你日日面對的是舊紙堆,心中系挂的卻是大钺的未來,本王着實佩服,以茶代酒,敬驸馬一杯。”
陸昭淺喝了口茶,事已談完,起身告辭。
颍王見狀緊道:“陸督尉,驸馬不得入朝為官,乃大钺防止外戚幹政的祖制,畢竟福琅公主是官家之女,待本王登基,恐怕你與她和離之後,才能拜相。”
隻見走出兩步的陸昭微顧頭,唇角像是在輕笑:“官家允諾和離,臣便和離。”
說罷,陸昭離開,颍王望着這人渾身傲氣的背影,雖有不爽,但卻欣賞,他覺得陸昭與他是同類人,為了目的,可是使出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是貌似天仙的美嬌娘。
這邊陸昭回到福琅公主的屋閣時,宋懷信和鄧禧兩人都守在門外,鄧禧見自家主子回來,迎上問道:“爺,您去哪了,方才送了午膳,我各處尋不到您。”
“溫行簡走了?”陸昭緩下步來,問。
鄧禧回答:“您方走一會兒溫大人便走了。”
正待陸昭要進屋時,宋懷信擡袖攔住他,“公主午時吃了兩杯酒,已歇下了,驸馬輕些。”
鄧禧上來打哈哈道:“都監大人,驸馬還沒吃飯呢,讓人送菜吧,您放心,我家爺本來腳步聲就輕。”
陸昭瞟了鄧禧一眼,見他彎腰駝背的樣子,“腰直起來。”
“是是是。”鄧禧大爺最惡見到他彎腰駝背,于是挺直了腰杆兒,“還是我去讓人來送飯菜吧,你吃了飯也可歇會兒,雜技表演要在傍晚才開始,到了晚上還有打鐵花,下午可好好養養精神。”
“不用。”陸昭方把簾兒掀開,迎面而來的暖香裹湧着跑了出來,僵冷的四肢軟了,好似馬上要化成一灘水兒,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走進去。
上午尚不覺着,這屋裡有一股花浸沉香的氣味兒,再往裡走,隻覺香味兒從床榻帳帷中飄飄悠悠地蕩漾出來。
莫名有一股暖熱從骨縫裡冒出,腳下步子不能自已,他循着溫熱流的來處,見公主縮在衾被裡,懷抱着衾枕沉沉睡着,神色安恬,兩頰有酡紅,盡顯嬌态。
陸昭坐在榻邊的小床上看了半晌,終于移開目光,見窗棂下那隅,六角花幾上置着碧綠大瓷瓶,五朵黃莺色牡丹花穰濃腴,開得豔麗,他盯着牡丹花,瞧着陽光騷着花影晃晃悠悠。
三年相處下來,他自以為了解福琅,回想婚後種種,這個女人雖長于官家身旁,卻不通政事,起初歡天喜地地嫁給他,如今又滿心期待地想要一個他與她的孩子,對于波濤洶湧的政治境況,她是一點都不知道,不如沈邊月有膽識。
暖融融的令陸昭有了倦意,想拿過福琅身後那床衾被鋪到地上睡會兒,于是陸昭一手撐床梆一手去夠被褥,方碰到被角,福琅渾身一激靈,緊緊将衾枕護在懷裡,猛然睜開了眼睛。
原是她未睡熟,半夢半醒間,覺得有團雪朝自己壓過來。
陸昭被她吓得松了手,愣神半晌,問:“做噩夢了?”
福琅坐起來瞪着他,“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