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屏幕自動休眠前,他看到了“夜雀”的回複——【收到,已部署。保持通訊】。
簡短的七個字,卻讓黎洺的喉嚨發緊。這是他與正常世界唯一的聯系,是他還未完全堕落的證明。
但此刻,這聯系顯得如此脆弱,如此微不足道。
他打開加密文件夾,裡面存着一張照片,那是穿越前最後一次班級聚會的合影,是他得到的獎勵——唯一一張從先前手機裡保存下來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站在最邊緣,笑容陽光而真誠,身邊是同班的幾個好友,背景是學校附近那家廉價烤肉店。
現在組織對他的管控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嚴苛,但一張本就屬于他的照片現在卻要靠施舍才能再見,還是讓他感到了一些黑色幽默。
黎洺用指尖輕輕觸碰屏幕上照片裡自己的臉,然後迅速關閉文件夾。
他逃避似的盡可能脫離之前生活回憶帶來的舒适,不然對他也太殘忍了。
虛假的窗外,虛假的顯示屏上是虛假的景色,永遠是一片藍天白雲。
黎洺想起上學時的傍晚,他躺在學校操場的草坪上,和好友們享受着飯後來之不易的休閑時光,天馬行空地讨論畢業後的計劃。
“黎洺呢?你腦子那麼好,肯定前途無量。”
當時的他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說想開發一款能幫助偏遠地區學生的教育軟件,或者是像媽媽一樣在舞台上彈奏鋼琴曲。
而現在,他的“技術”被用來殺人。
黎洺突然彎下腰,幹嘔起來。
胃裡空無一物,隻有酸水灼燒着喉嚨。他想起今天攻擊的證券系統中,可能包含着某個癌症患者的手術費,某個單親媽媽的育兒金,某個大學生勤工儉學攢下的學費……
“這不是我的選擇。”他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喃喃自語,聲音嘶啞,“我沒有權利選擇。”
但這樣的辯解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無論有多少理由,無論處境多麼絕望,按下回車鍵的是他的手指,執行命令的是他的大腦 。
他成為了組織的一部分,成為了罪惡的幫兇。
電腦突然發出輕微的提示音——“夜雀”發來了新消息。黎洺抹了把臉,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今日行動已阻止三起潛在襲擊。你的信息有價值。堅持住。】
黎洺盯着這行字,突然笑了,但并沒有發出笑聲。
阻止了三起,但還有多少起沒能阻止?他傳遞的信息真的能彌補他造成的傷害嗎?
他緩緩敲下回複:【今天有多少人因我而死?】
消息發出後立刻後悔了。這不是一個線人該問的問題,太過情緒化,太過危險。
但“夜雀”的回複出乎意料:
【不是你,是他們。記住區别。】
黎洺反複讀着這八個字,感到一種奇怪的安慰。
那是一種殘酷的清醒——在這場遊戲中,他既是棋子也是玩家,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他關上電腦,躺回床上。
明天還有更艱巨的任務等着他,他依舊在刀尖上行走。
但此刻,請允許他允許自己短暫地沉溺在回憶裡——那個普通高中生的生活,那些他曾經認為理所當然的平凡日子。
在入睡前的恍惚中,黎洺聽到了同桌手腕上檀木珠子碰撞的輕響,好友們插科打诨的談論聲。
這些記憶碎片是他僅有的淨土,是他還未完全變成組織工具的最後證明。
床闆下方,第一百四十五道刻痕旁,他悄悄用指甲刻下一個小小的“正”字。
這是他私人的計數方式——每救一個人,就添一筆。
目前隻有三筆,少得可憐。
但總比沒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