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站起來，開始在桌子後踱步。石北科這才注意到那張大辦公椅竟然也是幻影——桌子後面根本沒有真的椅子。

“總有人抗拒必要的改變。即便現在，他們也隻想着保護自己的投資。我正與他們開戰。這場戰争你不會在任何新聞中看到。在我看來，這場戰争的結果将決定文明是繁榮——還是陷入千年的黑暗時代。甚至，人類是否還能作為這個星球上的主導物種，都是未知數。”

馬俊撫摸着頭骨上的疤痕：“我的敵人很快就會現身，警官。盡管你恨我，但他們才是你此刻真正的敵人。我隻是人類進程的必然産物。一個無情、無思的存在。”

石北科沉默了好幾秒鐘。

馬俊的幻影坐到了石北科身邊的桌邊。“我懷疑，自由的烏合之衆擁有太多毀滅能力。但我會給你一個機會，去證明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你無法證明人類文明在未來仍有生命力，那麼人類将為社會服務——而不是社會為人類服務。無論結果如何，變革都在逼近。我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我現在清楚地看到你坐在這裡一樣。”石北科忽然意識到，馬俊确實早已預見了此刻——因為他就坐在這裡。

“你願意承擔這個任務，為人類的自由尋找正當性嗎，警官？是，或否？”

石北科低頭盯着地闆。他想念家人。他厭倦了孤獨，厭倦了每一個房間牆壁後滲透出的世界的仇恨。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在他身上？為什麼偏偏是他？

“你願意接受這個任務嗎，警官？是，還是否？”

混賬東西。

“我再問最後一次：你是否——” “是。” 馬俊的幻影短暫地閃爍了一下，然後點頭：“很好，警官。我很高興你能克服對我的憎恨。”

馬俊站起身，朝牆邊走去。他的腳步踩在地闆上發出咯吱聲，以完成幻象的真實感。他轉身看向石北科：“和我一起走。”

他揮了揮手，牆體的一部分在現實中打開了，露出一條狹窄的後廊。牆上裝飾着護牆闆和華麗的牆紙。

石北科勉強站起身，回頭看了眼他最初進入的那扇雙開門已緊緊關閉，又轉頭望向走在前方的馬俊幻影。

馬俊回頭望了一眼：“請吧，警官。”

石北科咬緊牙關，跟在馬俊身後走去。幻影在走廊盡頭又打開了一扇門。耀眼的陽光和溫和清新的微風頓時充滿了整條走廊。風中傳來樹葉沙沙的聲音。

石北科停住了腳步。已有數月未曾踏出戶外。他的鼻翼微張，深吸一口帶着芳草香的空氣。溫暖的風在他身邊旋轉。

馬俊的幻影朝他招手。

石北科邁步走下短短幾級台階，走進陽光中。他快步追上馬俊，後者已穿過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行至一株古老的X省橡樹下。他們身處一座宏偉維多利亞式宅邸後方的矮牆庭院中。

石北科轉身站定，沐浴着陽光，目光掃過周圍景色。隆波克山谷環繞四周。起伏的青草丘陵上點綴着橡樹，遠處是藍色的群山。分隔牧場的木栅欄沿地勢蜿蜒起伏。微風吹動草浪，一派祥和之景，幾乎讓石北科落淚。

他還活着。

馬俊站在橡樹旁，低頭望着地面。

石北科走上前去，靠近後看到在矮牆邊的草地裡嵌着一塊小小的墓碑。石北科低頭讀着那簡單的碑文。

馬俊—1999-？

碑文居中刻寫——沒有留下死亡年份的位置。

馬俊的幻影望向山谷下方。“我曾深愛這片土地。”他轉頭看向石北科：“你知道命運三女神嗎，警官？希臘傳說中，她們紡織人類的生命之線，并在選擇的時刻剪斷。如同她們，我也剪斷了你的生命之線……”

馬俊面朝地平線，伸出一隻手。忽然，一道藍色發光的線出現在D空間中，從他掌中延伸而出，瞬間沿着附近的道路穿過丘陵，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天邊。

“這是你新的生命線。隻有你能看到它，它通向一個隻有你才能找到的未來。”

話音剛落，馬俊的幽靈影像開始慢慢向他墓地的地下沉去，仿佛正踏着虛無的階梯緩步而下。他的動作沉穩而莊重，如同修士的遊行。就在頭顱即将消失在土壤下方之際，他停下腳步，擡頭直視石北科的雙眼：“這個節點的守護人會教你一切你需要知道的東西。離開這個地方時，警官，請記住他們已經殺死過石北科一次。不要懷疑：如果他再次出現，他們還會殺他。你活着，對他們的世界就是緻命的威脅——這就是你的命運。”

最後看了石北科一眼，馬俊邁下最後一步，徹底沒入了草地之下。

石北科凝視着敵人消失的地方良久。他的思緒翻湧，還未形成清晰的形狀。他為什麼沒有憤怒？沒有沮喪？最終他擡起頭，那條藍線仍在，從他腳下延伸，蜿蜒起伏地穿越整片土地。他掀起頭盔的鏡片，發光的線消失了。他再放下鏡片，藍線又重新出現。

石北科聽見碎石被碾壓的聲音，轉頭看見一輛黑色林肯鎮車緩緩停在後牆的門外。

肖晖走下車，走到後座車門邊打開門。他誇張地做了個手勢，示意石北科上車。

石北科最後看了一眼馬俊的墓地，走向車輛，推開那扇鍛鐵門。

肖晖點頭，仍保持着車門打開的姿勢：“我是來協助你的，警官。馬俊說你會知道該往哪裡去。”

石北科回頭望向身後的道路——遠離那道藍線。他想起過去的生活，想起他離開的那些人。想起警署、皎潔，還有他的兒子石齊。想起他曾經認識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石北科已經死了。

他轉回頭，凝視着那條藍線，沿着道路蜿蜒向遠方的天際延伸。也許他真的知道。

“我來開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