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讓石北科目光無法移開的,是坐在大紅木辦公桌後那具透明的馬俊幻影,他雙手交疊,仿佛在耐心等待。那是手術後的馬俊,眼窩空洞,面頰凹陷,頭頂光秃,是一個被化療和癌症摧殘過的幹癟殘軀。他穿着和他葬禮上一樣的西裝。
他的幻影肅穆地點了點頭:“石北科同志。我一直在等你。”他做了個請進的手勢,“請坐。”
石北科看向肖晖。
肖晖報以同情地點頭。“我知道,很詭異,但别怕。這是‘時間偏移投影’,警官——是一個投射在GPS網格上的三維交互式虛拟形象。隻有你這副HUD眼鏡才能看見和聽見它。”
石北科仔細觀察幻影。他掀起鏡片,馬俊立刻消失。他再放下,馬俊又出現了。“這是個私人副本。”
“其實,它是一個能夠容納可變維度元素的動态數組。”
石北科一臉茫然。
肖晖拍了拍他的背。“你說得對,就是私人副本。”他做了個請他坐下的動作。“最好坐下。他知道你有沒有照做。”石北科向前走了一步,坐在其中一把皮椅上。他擦掉扶手上的薄層灰塵,稍微換了個姿勢,讓電腦腰帶不那麼硌背。
石北科這下能看得更清楚了,馬俊的幻影消瘦,眼窩空洞,看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他确實像一個不安的幽靈在塵世遊蕩。
馬俊望向肖晖:“讓我們單獨談談。”
“該死。”肖晖看向石北科。“你得自己應付了,兄弟。我得走。”石北科指着馬俊的幻影說:“我該跟這玩意兒說什麼?” “我還指望你知道呢。”肖晖匆匆退了出去,把雙開門關上。
馬俊的幻影注視着那扇門。一聲清脆的咔哒響聲傳來,門鎖上了。
馬俊沉默片刻後再次轉向石北科,微微一笑:“我很高興是你,軍士。你一直是我的最愛。你因自己的選擇而傷痕累累。你從未理解遊戲的本質。也許正因如此,這個世界對你而言才如此神秘。”
石北科瞪着他:“你怎麼還不去死?”
馬俊頓了頓,“每一種哺乳動物都會玩耍。遊戲是自然讓我們面對艱難現實的方式。你準備好面對現實了嗎,警官?”
“去你媽的。”
馬俊的幻影指着自己的額頭:“在這裡,一切都清晰無比。即便你看不見。”他放下手臂,“文明即将崩潰。”
石北科感到一股焦慮湧上心頭。天啊。
“現代世界是一部高效的精密機器。但這正是它的缺陷——一丁點兒幹擾就能使它完全癱瘓。那麼,我們這一代人得到的是什麼?一個用謊言掩飾軟弱的文化。自由日益減少——隻為掩蓋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的文明所建立的假設,已經不再有效。如果你不信,問問你自己:我為何能做到這一切?”
石北科不安地在座位上挪了挪。
“但如果我們糾正了文明的弱點——哪怕這個糾正過程是痛苦的呢?”
馬俊表情變得輕松些:“你也許很困惑。為什麼我要陷害你?很簡單:你是誘餌——他們咬鈎了。軟弱者總會掩蓋自己的軟弱。到現在,那些财閥已經把他們的财富轉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而我一直密切關注着這場轉移。如今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脆弱。”馬俊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你是我的特洛伊木馬,警官。”
石北科的指甲幾乎要劃破椅子的皮革。“去你媽的!你毀了我的人生!”
馬俊的幻影幾乎難以察覺地閃爍了一下:“你的聲音模式分析很有意思。語調告訴我你很激動。保存你的憤怒,警察同志。它對結果沒有任何影響。”
石北科咬緊了牙關。
“誰會為你哀悼,警官?沒人。你我一樣。出于感激,在你不在的時候,我照顧了你的家人——沒人願意去做這件事,但我做了。你的家人并不知道我是他們的恩人。”
石北科向前探身,怒火再次升起:“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馬俊繼續說道:“他們将繼續擁有好運——但前提是我仍然能依賴你,警官。”
“你這個雜種!”石北科猛地掃掉馬俊桌上的一個古玩架,狠狠砸在身後的牆上。玻璃碎片四濺。“别搞我的家人!”
馬俊的幻影再次閃爍了一下:“又出現這個模式了。你很激動。我尊重你對此事的判斷。請回答‘是’或‘否’:維度是否應該停止對你家人的支持?”
石北科一下愣住。他深吸一口氣,卻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
“請回答‘是’或‘否’——否則我将随機選擇。”
“去你媽的!”
“現在回答。你希望維度停止對你家人的經濟支持嗎?”
石北科搖了搖頭,閉上眼睛:“不。”
“謝謝。維度将繼續為他們提供幫助。現在,請坐下。”“我希望你灰飛煙滅。”石北科坐下。
“我知道你對網絡,對AI一無所知。”石北科對幻影的回答感到震驚。
“是的,警官,我對你做過很多研究。但别把我當成在乎你的人。你是死是活,我毫不關心。我唯一在乎的,是維度的目标。這其中蘊含着你無法理解——甚至可能永遠無法理解的更大利益。既然你足夠聰明救了自己,也許你對我還有點用。如果維度成功,數千萬将會死去;如果失敗,數十億将會死,我們将倒退回十七世紀的農業社會。這就是賭注,警官。”
石北科幾乎要跳出自己的皮膚了。他低聲咒罵:“該死的你……”
“你想摧毀維度——但你沒有提供任何替代方案。如果你連現在都應付不了,又如何面對未來?我來告訴你維度是什麼:維度是一個無情的系統,用于構建一個分布式的架構。一個能不斷自我重建的文明。你唯一的選擇,是這個文明将呈現什麼樣的形态。而這取決于你們這樣的人所采取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