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新聞:非法化學廢料場發生巨大爆炸與火災,二十人喪生 (X省A市)——警方當局仍在A市附近一座退役軍用基地上的非法危險化學品傾倒點廢墟中搜尋線索。一起大爆炸和火災造成十二名無證移民死亡,另有二十人受傷。
他在意識的黑暗中漂浮,仿佛過了幾十年。念頭隻是以原始概念的形式出現——黑暗的絕望、眩暈的恐懼。随着他逐漸從空無中凝聚成形,他一點點拼湊起自身殘留的個性,恢複了某種程度上的自我。他的意識不再漂浮于虛無,而是重新嵌入了一個血肉之軀。那個軀體曾經名叫石北科。
他不确定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有人在說話——或許那人一直都在——但在他意識逐漸聚焦的黑暗中,那喋喋不休的聲音始終存在。起初石北科分不清那些話語,但随着他集中注意力,它們漸漸清晰了起來。
“……救世主的形象在很多文化中都是反複出現的主題;死亡與重生;季節輪回的象征,諸如此類的狗屁。”頓了一下,“你在印度神話、蘇美爾神話裡都能找到這玩意兒。甚至在現代民間傳說裡也有,比如 ”
“雖然沒死。他是睡着了。但重點就在這:死亡即睡眠,睡眠即死亡。我們的生命難道不就是個死亡與重生的循環?睡眠與覺醒?永生的許諾如果不能重新開始,那就隻是個威脅。神話制造者早就懂這個理兒。”
“他們可不傻,哥們。”金屬工具碰撞的聲音響起。
“他們才是發明押韻和韻律的人——那是前文字文明時代記憶的編程語言。那是一種文化校驗碼——記憶裝置。你不能亂改代碼,否則韻腳就會錯;韻腳錯了,人們就會察覺。于是,一個民族的知識得以完好地傳承下來。這是薩滿的密碼。如果你亂改代碼,社會就會集體瘋掉。明白了嗎?”
一陣停頓。
“嘿,我看我們哥們醒了。”
石北科睜開雙眼,慢慢地把焦點集中在一個二十多歲的面孔上,那人臉色蒼白,一頭亂糟糟的黑發。他的脖子上有幾天沒刮的胡茬,連臉頰上方都爬滿了毛。這人毛發茂盛得驚人。
石北科眨着眼看着頭頂的燈光。他咳嗽了一下,試圖坐起來。當他用肘部撐地時,迎接他的是一塊堅硬無比的平面。他立刻放棄了努力,因為腦袋開始劇烈眩暈。
那毛茸茸的家夥俯身靠近。“嘿,哥們,先躺一會兒。你體内的藥效還在代謝中。”
石北科注意到他穿着白大褂。他試圖回想自己身處何處,但大腦就像一鍋土豆泥。
石北科的聲音沙啞低啞:“這……是哪兒?” “鳳凰殡葬服務。”
石北科再次試圖坐起,當那年輕人伸手來扶時他把對方的手撥開。“你是……”他話音戛然而止,喉嚨痛得要命。他下意識地摸向胸部,沒有發現破裂,隻有觸痛。
石北科側身張望,努力讓視線聚焦得更遠。他身處一間長形房間,幾張醫療檢查台排成一列,牆邊是橡木櫥櫃。一股刺鼻的化學味撲鼻而來。他聞過這種味——福爾馬林。
石北科腦中猛然一震;旁邊的金屬桌上,一具老人屍體赤裸躺着。那人确實死了,因他的軀體呈現出一種失血失氣後的蒼白和平闆感。
“我在哪兒?”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朋友:殡儀館。死人送來的地方。法律規定的。而你,我的朋友,在法律意義上,已經死了。有文書為證。”
石北科又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後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個年輕人。“你是誰?”
那小子擦了擦白大褂上的手,然後伸出手來:“肖晖。屍體處理員。我負責把起搏器什麼的拆掉。這玩意兒要是進了焚化爐會炸的。”
石北科無視了肖晖伸出的手,試圖搖頭清醒一下。他低頭看了看,然後把腿從桌邊擺下來,坐了起來。
肖晖連忙過來扶住他,但石北科把他推開了。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他穿着休閑長褲和套頭衫,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他那皺巴巴的灰色監獄服。他把衣服抓起來攥在手裡。沒錯,他記起來了。他剛剛因為謀殺省局特警而被執行了死刑。他是全國最受憎恨的人。
他松開了卡其服,呆坐在那裡,盯着自己的雙手。情緒的浪潮撲面而來,他開始斷斷續續地喘息。
他還活着。
肖晖一把拍上他的肩膀:“嘿,你沒死,兄弟。放輕松。”
石北科一把甩開肖晖的手。“到底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肖晖把自己掙脫出來,而石北科差點因用力過猛暈倒。“你告訴我啊。你是把我帶來這兒的。”
石北科仍在努力清醒過來。天啊,他的頭真是劇痛。“你說什麼?”
“看……”肖晖快步走過去,從附近的公告闆上扯下一張剪報。他回到檢查台前,把剪報遞給 石北科——那上面是一張石北科的檔案照,标題寫着《石北科執行死刑》。
“信息接收完畢,老兄。”
石北科抓過那篇文章。那是幾周前的剪報。他的腦子在腎上腺素的推動下逐漸清醒過來。它成功了。維度救了他。
但為什麼?
他還來不及再問問題,肖晖就把一瓶塑料裝的水扔給他。“電解質。喝點吧。”
石北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渴。他擰開瓶蓋,咕咚咕咚地喝了個痛快。喉嚨仍在抽痛。
肖晖繼續說:“那獨眼老鬼一直在找你。他纏得我不行,我就跟他說,拜托,老妖精放過我吧。那家夥就像地獄來的屏保一樣,我發誓。他是個四維的污漬。”
石北科喝完水:“你能不能講點人話?我聽不懂”
“你都指揮一切了,居然還這麼什麼都不知道。”
“‘指揮一切’是什麼意思?”
肖晖舉起雙手:“你還是跟獨眼鬼談吧。等我一下。”肖晖走到一扇上鎖的櫥櫃前,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開始一把一把試。他一邊翻找一邊說:“你知道嗎,終于見到你還真是榮幸。媒體寫了你一堆文章,絕大多數都說你是惡魔轉世,但我們都知道那是扯淡。那個安美倫的女人想整死你,但不管你是不是惡魔,那女人真他媽性感。我要是有機會肯定上她……”
石北科又開始打量房間。“你剛才在跟誰說話?什麼神話和韻律之類的?”
肖晖停頓了一下:“你聽見了?”
“這屋裡還有别人?”石北科警惕地四下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