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
尾調被呼吸聲吞掉一半。
偏生寤寐無覺的人慢騰騰掀開眼睑,還慢吞吞明知故問。
“幹嘛?”
“……”
從窗外灌入的風很悶,冷鸢額前的碎發被汗黏成一縷縷,心腔煩懑一晃而過。
“我要下車,你讓讓。”
她冷眉冷眼,冷言冷語。
“不能溫柔點嗎?”
裴野乖乖滑向廊道另一側長椅,雙臂松松環抱于胸前,好笑地問。
“……”
冷鸢乜他一眼,垂眸的弧度恰似睥睨,愛答不理喃了兩個字。
“不配。”
“……”
啧,又是輕飄飄兩個字。
跟随在她身後下車的人,煩躁地用舌尖自下而上抵住上颚,無聲浸潤了所有感官。
凝睇着女孩的背影沒入理發店的門扉後,才拖着倦怠的步調,朝一家門楣上懸挂着、霓虹燈管閃着“刺青館”字符的店鋪走去。
冷鸢推開理發店的玻璃門,清揚的鈴铛聲率先叩擊耳膜。
店内,理發椅整齊劃一排列着,盡管皮質坐墊已褪色,卻仍泛着油亮質感。
顧客們或正襟危坐,對着鏡子審視自己的側臉。
或阖目養神,享受頸部按摩帶來的惬意。
角落内,一位老人用低沉的聲音向理發師講述年輕時的故事,理發師微笑着傾聽,手中的剪刀依然穩健地修剪着老人的白發。
她擇一隅空席落座,理發師緩步趨近,面帶職業性的微笑,颔首垂詢發式訴求。
“齊肩長度,冰藍灰。”
凝視鏡中與自己對視的虛影,她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
理發師微微點頭,心領神會後,開始認真修剪她的頭發。
剪刀與梳子在手中娴熟地舞動,發絲輕輕飄落。
她阖目凝神,任由感官沉溺于靜谧中。
待理發師溫潤的提醒淌入耳窩,她睜眼刹那,鏡面驟然投來一道陌生的清輝。
發梢裁至鎖骨位置,冰藍灰的色澤并非俗豔染劑,而是一種冷調的霧霭色階,将她的芙蓉面龐襯得愈發剔透清絕。
“謝謝,手藝很棒。”
她言笑晏晏對理發師誇贊。
理發師耳尖泛起薄紅,眼尾暈開淡金眼影。
“謝謝您的誇獎,您的骨相絕佳,發質很好,很适合這種發色。”
推開門扉的一霎,街風卷起她新生的□□。
倦陽無力懸于灰藍天空,投下頹靡的橙黃。
無盡夏的午刻,燠熱難耐,連蟬鳴都浸于黏滞的空氣中。
薄汗沾背,衣襟與肌膚膠着,悶熱幾近窒息。
視線在光影交錯的街巷中逡巡,最終定格于一家透着薄荷綠沁意的茶飲鋪。
冷鸢下單了一杯配自己發色的冰藍生打椰,椰椰凍Q彈軟嫩,椰香馥郁。
深吸一口涼冰冰的奶茶,她頓覺喉間一陣清爽,先前灼灼的悶感瞬間消散無蹤。
腹中無饑馑感覺,她決意徑直前往紋身店。
推門刹那,制服浸透成深藍的外賣小哥,騎着電動車轉瞬閃過車水馬龍。
風聲徹底銷聲匿迹,行道樹的葉片蔫蔫垂着,任由熱氣在葉脈間淤積,連最聒噪的蟬鳴也成了時斷時續的喘息。
人的皮膚成了濕度計,毛孔張開卻吐不出暢快的汗液。
冷鸢踏着被烈日烤得發燙發白的人行道,穿過霓虹交錯的十字路口,朝一家空調外機轟鳴作響、不斷吐出白汽的刺青館走去。
推開塗鴉覆蓋的玻璃門,她将黏于頰畔的碎發攏至耳後。
半垂的眼簾掀起的霎時,天花闆墜落的日光忽然失了顔色,她的目光卻跌入一雙比盛夏正午的烈日更灼燙的漆瞳。
身體先于理智做出抉擇,整個人像被燙傷的閃蝶,翩然退至門外。
天鵝般的頸項揚起,谛視門楣上被霓虹燈暈染的三個大字“刺青館”。
她默誦門牌名,确認自己沒有踏錯分毫。
再度推開門扉,去尋那雙直灼灼的視線。
卻暗自揣度,許是蒸騰的熱浪熏醉了神經,才讓沙發上低垂頭顱、指尖在屏幕上遊走的少年,在浮光掠影與記憶中的輪廓重疊。
不可能是他!
絕對不可能!!
可沙發上少年懶悠悠掀眸與她對視的刹那,冷鸢終于潰敗于自己的僥幸。
是裴野。
他怎麼在這?
長舒一口氣,又啜飲了一口奶茶,不疾不徐走進店内。
刺青師們戴着黑色皮質手套,腰間挂着金屬鍊與迷你紋身槍。
操作台旁散落着未拆封的針管與顔料瓶,玻璃展示櫃内陳列着泛着冷光的銀質穿刺飾品。
庳隅的皮質沙發上,等待的顧客正翻閱卷邊的紋身圖冊,而裴野正翹着二郎腿打遊戲。
視線左移,牆面被巨型投影屏占據,循環播放着極限運動與街頭文化的混剪視頻。
室内空調不知被哪個刺青師撥至18℃,冷飕飕的氣流附着裸露的肌膚,讓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沙發上仍在打遊戲的人,眉尖微不可察蹙了下,似乎有所感應。
漫不經心掠過茶幾,遙控器被他指尖拈起時,液晶屏上的數字已無聲躍至更溫和的刻度。
一個留着狼尾鲻魚頭的刺青師,放下手中的刺青工具,勾着唇向她投來攀談的絲縷。
“小妹妹,想紋什麼?紋哪裡?都想好了嗎?”
“藍色焰火,左側腰。”
清泠泠的音波在寂靜中蕩開,衆人耳膜一震,神色微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