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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Ju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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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一燈火,一火一闌珊。

梅江雖僻居一隅,卻自有煙火玲珑氣象。

每逢七月中旬,九曲巷岔口處,總被夏夜的燥熱填築。

暮色将褪未褪時,古梧桐垂下虬曲的枝桠,婆娑樹影間,數盞竹骨紙燈次第亮起。

暖黃燈紗上的“平安”兩字褪盡朱紅,光影在悶風中晃晃蕩蕩。

不知是誰家輪椅老人的收音機先響了,咿咿呀呀的戲曲調子從窗棂間飄出來。

但凡腿腳靈便、愛逐熱鬧的鄰裡,陸陸續續從巷道的各條岔口迤逦湧出。

孩童們尤為雀躍,踩着青石闆路追逐嬉鬧,褲腳沾着傍晚的露水,衣角仍殘留着晚飯時的油漬。

老人們慢悠悠踱步而來,手中搖着蒲扇,尋覓石階上平坦的位置坐下,與相鄰的老友絮絮叨叨聊着往年的電影情節。

年輕人們倒是不急,倚着牆垣有一搭沒一搭閑談,偶有目光掠過巷中瘋跑的身影。

隔壁阿婆托來搪瓷盆,盛着淨水湃過的西瓜,瓜皮色澤青翠,瓜瓤紅豔飽滿,引得他們偷偷咽口水。

冷鸢對露天電影别有情種。

父母還在世時,每逢夏夜,暮色初臨,餐桌上碗筷方歇,三人攜帶竹制小凳往巷口去,搶占最靠近銀幕的席位。

父親對女兒寵愛有加,臨行前必要繞道小吃街,為她捧回一袋裹着糖霜的栗子。

時間磨不滅記憶,卻在心底生了根,像老照片泛黃的邊角,褪色卻愈發清晰。

閉目凝神,竈台上母親翻炒時迸濺的煙火氣、檐下燕巢幼雛的啁啾、蒲扇搖出的風纏着夏夜的蟬鳴,依然可觸,可聞,可嗅。

睫毛微顫,再睜眼時,一抹灼目的落日橙闖入視線。

沒來得及捕捉思緒的尾梢,迷蒙眨了眨殷紅的眉眼,木木翕動了下唇瓣。

“裴野。”

很輕很輕喚了下他的名字。

瞧着她白淨臉上一抹紅,裴野煩躁地啧了聲。

小姑娘不開心。

一袋糖炒栗子帶着熱烘烘的溫度落入她懷中,漫不經心用腳尖勾過一柄來曆不明的藤編矮凳滑至她身畔。

前方歪斜錯落着各式帆布小凳和老竹椅,電影開場前最後的閑暇中,鄰家大嫂捧着果盤分發瓜子,衆人閑聊聲中,瓜子殼簌簌落地。

昏昏天色下,沒人留意兩頂黑色鴨舌帽下低垂的眉眼。

冷鸢暗忖裴野的書包容量,先是拈出兩頂同色鴨舌帽,接着是卷疊整齊的柔紙巾與霧藍色塑料袋。

接着,認認真真給她剝糖炒栗子。

剝一枚,喂一枚,她躲閃,他執意,終隻得順從,任栗肉溫甜落入口中。

__

裴野追求冷鸢的事情,早已在梅江街巷間化作蜚短流長。

那一夜,兩人在梧桐樹下分開後,裴野迫不及待告訴了他的兩位小跟班。

他決心追冷鸢,并囑咐他們,以後若非必要,不要叫他去有女生的地方玩樂。

兩個跟班懵逼了,方知他們野哥是真動心了。

論及大嘴巴,兩兄弟可謂是無人能及。

僅過一夜,梅江一中的學生盡數知曉。

誰他媽知道他們把這個消息散布到了各年級群組。

導緻冷知諾看完消息後,氣呼呼質問兩兄弟是不是屬實。

兩人毫不猶豫把與裴野的聊天記錄甩給了她,屏幕上清晰寫着。

[我喜歡冷鸢。]

[我要追她。]

備注赫然是「野哥」。

冷知諾完完全全相信了,卻對裴野喜歡她的緣由無法釋懷。

她在裴野身邊三年,從未獲得過他的正視。

内心不甘。

是夜,趿拉着拖鞋,怒氣沖沖去廚房取菜刀,恰被從卧室出來上廁所的冷父撞見,立刻上前阻止。

“你在做什麼?快把刀放下!”冷父嚴肅地奪過她手中的菜刀,狠厲地呵斥道。

但冷知諾已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用力推開冷父,大聲嚷道。

“爸,你還要向着她,她就是個狐狸精,和她那個短命媽一樣,勾引男人……”

話音未落,冷父的耳光狠狠落及她的臉頰。

一巴掌使她後退踉跄,面部迅速腫脹充血。聲響驚動了沉睡中的冷母。

迷迷糊糊推開卧室門,看到自己嬌生慣養女兒臉上赫然印着五個紅指印,無名怒火瞬間湧上心頭。

沖上前一把将冷知諾護在身後,眼睛瞪得通紅,指着冷父怒吼。

“冷穆山!你瘋了?諾諾再怎樣也是你親女兒,你為了那個冷鸢居然下這麼狠的手?你還是不是人?”

冷父被激得臉色鐵青,聲音顫抖地反駁。

“她胡說八道侮辱人,你聾了嗎?小鸢和她媽媽清清白白,輪不到她來潑髒水!”

冷母卻根本無法冷靜,憶起多年來的委屈,眼淚奪眶而出,情緒徹底失控。

“那你也不能為了護着她連自己女兒都打,這個家還有沒有天理!今天你要不給我個說法,我跟你沒完!”

驟然間,她揚起手臂,将桌案上的花瓶狠狠直擊冷父眉心。

冷父側身一閃,花瓶“砰”地一聲摔碎在地,碎片四濺。

冷知諾吓得尖叫起來,冷母沖上前撕扯冷父的衣領。

“你護着她,你護着她!當年别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龌龊心思,你大哥走了,你現在替那個狐狸精養女兒,你對得起我們母子嗎?”

冷父被衣領勒得呼吸困難,額角青筋暴起。

沉默片刻,終是揮開近乎癫狂的手,跌跌撞撞退至牆邊,背抵着冷牆,大口吞咽着夜色。

“你簡直不可理喻。”

深夜死寂。

冷父枯坐在書房木椅上,眸光凝滞于大哥遺照中永遠定格的笑意。

冷母蜷縮于沙發上垂淚,冷知諾在房間砸碎了一切能砸的東西。

而冷鸢蜷在床上,月光從簾縫滲入,蒼白覆于她的面臉。

無人安眠,無人安甯。

荒誕如戲。

翌日,冷母帶着冷知諾回了娘家。

__

“叮,七點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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