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蕪君……”聽到聲響,溫蓁費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眸中水霧迷蒙,“你……回來了……”
藍曦臣溫聲道:“怎在此處便睡了?仔細着涼。一夜奔波必是乏累,我送你回薔薇小築歇息?”
“不必,”溫蓁連忙搖頭,努力撐起仿佛灌了鉛的身體,晃晃悠悠地在蒲團上坐正,“我來……是有事同你商量。”她強撐着精神,與那幾乎要将她拖入黑暗的困倦搏鬥。面前矮幾低矮,若非一點清明意志苦苦支撐,她早已伏案睡去。
待氣息稍穩,溫蓁擡眸問道:“蘭陵金氏的清談會,是不是快開了?”
藍曦臣颔首:“正是,明日我需往金麟台與三弟商議此事。阿蓁可要同去?”
“我過幾日再去。”話音未落,她的身體已不由自主地向他傾斜。先是試探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察覺他并未推拒,便得寸進尺地将頭枕上他的頸窩,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際。
“阿蓁……”藍曦臣喉頭微動,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澤蕪君,”溫蓁的聲音低柔得如同浸了蜜水,“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她側過頭,唇瓣微啟,不輕不重地含住了他柔軟的耳垂。藍曦臣猛地一顫,下意識想避開,身體卻在慌亂中失了平衡,向後仰去。
眼看就要栽倒,他急忙用手肘撐住地面,勉強穩住上身。然而溫蓁卻趁勢倒了下來,整個人如同失了依托的落花,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跌入他懷中。
“藍渙……”溫蓁伏在他堅實溫熱的胸膛上,氣息拂過他微微起伏的鎖骨,“答應我,好不好?”
這一刻,她心中異常清明。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堅冰,終需有人執火破開。而藍曦臣心底那份沉重的自責,正是這些年來他予取予求、近乎縱容的根源——為着她當年離開雲深不知處後遭人追殺之事,他始終認定是自己的守護失職。
過往種種如雲煙掠過心間,帶着一絲遲來的鈍痛。那個曾一心隻想将她護在羽翼之下、不染纖塵的藍曦臣……終究是世事翻覆,人心亦非昨。
自那之後,藍曦臣便認定了溫蓁的疏離源于不喜。那場以庇護為名的求娶,大約隻是他的一廂情願。他不願放手,她也絕口不提婚約,十三年光陰,便在這薔薇小築的疏離裡,悄然凝滞。溫蓁更是極少踏出院門,仿佛将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他并不知曉,溫蓁早已想告訴他:一切并非他的過錯,也早已想求他,别再背負那份沉重的自罪。
藍曦臣沉默着起身,去了外間處理事務。溫蓁也不追問,她願意給他時間,如同細水長流,等待冰河解凍。
藍曦臣深知溫蓁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脾性,她口中吐露的,十之八九并非真心。或許不止是他,但凡與她相熟之人,都曉得她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德性。江澄從前總說,論起找揍,魏無羨排第一,她便穩穩排第二。
思及魏無羨,溫蓁算了算時日。依着他們的腳程,明日便該回來了,屆時還需去山門前候着。大梵山那一夜,食魂天女沖散了衆人,魏無羨還未來得及追問她是如何認出的他。當時修士衆多,不便尋他,溫蓁心想,左右魏無羨最終必會被藍忘機帶回雲深不知處,不如就在此守株待兔。
待他歸來,再将一切細細道來,也……不算太遲。
一夜未眠的疲憊終究襲來,思緒未斷,溫蓁的眼皮已沉重阖上。再睜眼時,窗外已是酉時,落日熔金。她起身下榻,走向外間。
藍曦臣正于案前凝神習字,筆鋒沉穩。忽覺一道視線落在身上,擡眸望去,隻見溫蓁扒着門框,隻探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
藍曦臣唇角微揚,聲音溫和:“醒了?去洗漱,該用膳了。”
溫蓁這才如夢初醒,揉了揉眼睛,蓦然發覺身上那件寬大的藍氏家服外袍已然不見,隻剩下一身素白如雪的裡衣。發髻也已松散,如墨雲般披瀉在肩背,頭上的珠钗、耳上的明月珰、腕間的玉镯,皆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