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蓁接着講:“若是尋常十來歲的孩子,被人這麼一吓,早就哭着找娘去了。他卻不怕,反而仰起小臉,脆生生地說:‘我不怕!我爹就是專門捉妖怪的大英雄!要是有妖怪敢吃我,我爹立馬就會跳出來保護我!’”
金淩張了張嘴,那句“可祖父……”差點脫口而出,最終還是咽了回去,隻催促道:“然後呢?”
“我看這小家夥虎頭虎腦,又倔又有趣,一時心軟,便送了他一張平安符。”溫蓁語氣帶着點懷念和無奈,“說起這張符,那可是我師傅,也就是你外婆,親手給我畫的。整個修真界,獨此一份,珍貴得很呐。”她輕輕歎了口氣,“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金淩大驚失色:“什麼?!那是我外婆畫的!你不留着給我,竟然給了個……瘋子?”他硬是把後面更難聽的話憋了回去。
“别打岔,”溫蓁白了他一眼,“那時候還沒你呢!再說了,這符跟着我有什麼用?什麼邪祟能近得了我的身?讓它跟着個小娃娃,保他平安,才算物盡其用,讓它繼續發光發熱嘛。你想要,回頭我也給你畫一張,保證跟你外婆畫的一模一樣,功效不差!”
“哼,我自己也能殺邪祟,暫時不用。”金淩撇撇嘴,好奇心終究占了上風,“後來呢?他認出你給的符很厲害?”
“後來他娘出來尋他。他臨進門時,還特意告訴我他叫莫玄羽,還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糖塞給我。”溫蓁想起那場景,眼中帶着一絲笑意,“他還問我是不是也是打妖怪的,認不認識他父親。打妖怪的沒錯,可我哪知道他父親是誰?”
她自然心知肚明,金光善那張臉,看一眼便知淵源。但她不能說,更不能改變什麼。當時隻覺得這虎頭虎腦的小娃娃,竟是未來那個關鍵人物,不由得就多看了幾眼。孩子長得俊,小時候更顯可愛,聊着聊着,就想送點東西給他。可翻遍身上,竟找不出一件适合孩子的玩意兒。心一橫,便将虞夫人賜予的平安符解了下來。那時想着,終究……或許也算是一家人?送便送了。
“再見到他,已是四年後在金麟台了。”溫蓁繼續道,“那時我還沒同澤蕪君定親呢。跟着你舅舅赴宴,在後院撞見他。他一眼就認出我了,拉着我說個不停,就這麼成了朋友。後來夜獵又碰巧遇見過幾回。唉,說實話,莫玄羽那點天資,是真夠嗆。我救過他幾次,他便死活要同我結拜。我拗不過他,便說做知交好友也是一樣的。”
金淩還是不解:“可那時你跟我祖父……關系那麼僵,怎麼還敢在金麟台跟他來往?”
溫蓁嘿嘿一笑,帶着點促狹的狡黠:“你祖父那時病得不輕,諸事都由你小叔叔代勞。你小叔叔那個人,多敬重澤蕪君啊。至于你舅舅嘛……”她給了金淩一個“你懂的”眼神,“先宗主看我不順眼又怎樣?他還能在金麟台上明着把我弄死不成?”
金淩:“……” 他徹底無言以對,當着他的面這麼點評他祖父……金淩還想再問點什麼,卻見溫蓁身影一閃,已如一陣風般溜向前廳去了。
蘭陵城最大的酒樓裡,說書先生驚堂木“啪”地一拍,一句中氣十足的“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引來滿堂喝彩。
二樓憑欄視野絕佳的位置上,身着绯紅衣袍的女子叫了聲好,從荷包裡拈出一塊碎銀子,手腕一抖,銀光精準地落向說書人的案台。她回過頭,笑靥如花地望着對面白衣勝雪的俊雅男子:“澤蕪君方才說到哪裡了?咱們接着聊。”
藍曦臣無奈地搖搖頭,眼中帶着縱容的笑意:“阿蓁,一心不可二用。”
午膳後,清談會的冗長議事暫告段落。溫蓁随藍曦臣回小院略作休憩。盛會開幕在即,金光瑤忙得腳不沾地。藍曦臣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便提議帶溫蓁逛逛蘭陵城。溫蓁求之不得,當即揣上鼓鼓囊囊的荷包,興緻勃勃地跟着他出了金麟台。
她曾有過除掉金光瑤的機會,可惜錯失一次,便再難抓住他的把柄。不過……溫蓁瞥了一眼身側溫潤如玉的身影,心中微哂:此人也沒幾天蹦跶了。而他們,還有許多的好時光。
“我聽着呢!”溫蓁連忙端正态度,一臉乖巧,“剛才說到潭州?澤蕪君接着說。”
藍曦臣颔首:“潭州一帶近來有妖邪作祟,擾得百姓不安,我需過去查看一番。”
“景儀他們不是約了阿淩去夜獵嗎?咱們出門前他就收拾包袱跑了。”溫蓁伸手,輕輕拽住藍曦臣的袖角,語氣帶着點央求,“我一個人待着多無趣呀,帶我去呗?我還想去看看莳花女的花園。” 她心知肚明,按照軌迹,莳花女的花園早已荒蕪破敗,并非賞玩之地。若論想去之處,義城或許更值得一探。但……溫蓁的目光落在藍曦臣沉靜的側臉上,心中有了決斷,還是同他一道吧。
蘭陵城雖大,街巷繁華,好玩之處不少,但溫蓁此刻卻一刻也不想在此多留。她拉着藍曦臣,徑直向潭州方向禦劍而去。
劍光迅疾,抵達潭州時已是暮色四合。兩人向當地人打聽了邪祟出沒之處,尋去後發現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低階精怪,輕易便收拾了。回返客棧途中,那座曾經名動一時的巨大花園,赫然出現在眼前。
花園的格局依稀可見昔日的恢弘氣派,如今卻荒草叢生,無人看守。溫蓁駐足園外,望着那熟悉的輪廓,不由想起年少時魏無羨在此鬧出的荒唐事,一時恍惚,竟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
園内石亭石欄尚在,石桌石凳猶存,依稀可見當年賞花弄月的雅緻。然經年累月的風雨侵蝕,亭角已然坍塌一角,石凳也傾倒了兩個。滿園不見姹紫嫣紅,唯有枯枝敗葉在風中瑟瑟作響。這座曾經繁花似錦的花園,早已荒廢多年。
“花期短暫,應季而開的花卉,稱為莳花。守護此園的精怪,便被喚作莳花女。”溫蓁望着滿目荒涼,輕聲感慨,“這園子之大,足以容納百卉千芳,花開時節,香飄十裡……我曾經以為,莳花女會一直守着這裡,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唯有這片花園永恒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