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溫蓁站在院門口,最後一次鄭重地看着虞溪的眼睛:“記得我們說好的:若遇緊急兇險,立時折返,絕不強闖!”
虞溪的精神似乎恢複了些許,一邊扯着身上略嫌寬大的粗布衣裳綁帶,一邊強撐着不以為然的語氣嘟囔:“便是路上藏着食人惡獸,便是死,我也要親眼瞧瞧才能閉眼!”
溫蓁心頭一緊,追問:“若當真死了呢?”
“我不怕死!”虞溪挺直脊背,眼神裡有種近乎絕望的堅持。
待她系好最後一道衣帶,溫蓁才平靜開口,聲音卻帶着穿透般的力量:“阿溪,你要信表哥,信大師兄,信我們雲夢江氏。尤其是眼下,他們定比任何人都擔憂我們的安危。保重己身,活下去,是對他們最好的交代。”她看着虞溪眼中重新泛起的迷茫,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昨夜我也這般對歐陽笙說過。岐山溫氏,已欺得太甚!物極必反,便是百煉鋼也會斷!仙門聯手,不是或許,是必然之勢!但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我們要做的……是活着。隻有活下來,才談得上其他。”
第40章
虞溪的聲音很輕,像清晨草葉上的露珠,一碰就碎:“我知道的。魏師兄總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是……”她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一點哽咽的沙啞,“就這樣回去,帶給表姐的就隻有蓮花塢變成一片廢墟的消息嗎?我隻盼着哪怕能帶回去一絲半點的好消息,讓她少一分憂心也好……”
溫蓁心頭一酸。她當然懂,眉山那座小院裡,還有個人在望穿秋水地等消息。
“師姐會懂你的。”溫蓁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虞溪還帶着傷痕的額角,動作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蓮花塢和雲深不知處的事怕是瞞不住的。餘下幾家中,聶宗主剛烈卻……”她歎了口氣,沒往下直說,“蘭陵金氏根基最厚,想來不日便會召集共議……虞宗主必定會前往……到時候,師姐什麼都知道了。”
虞溪猛地閉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劇烈顫動,像瀕死的蝴蝶。
“傻姑娘……”溫蓁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指腹拭過她眼角還未幹的濕痕,“……你已經夠勇敢了。哭出來,不丢人。”
虞溪緩緩睜開眼,那點水光倔強地停在眼眶裡打轉,不肯落下。“……我不敢。”她吸了吸鼻子,“……怕哭出來,就再也忍不住了。”
溫蓁努力彎起嘴角,帶着點魏無羨式的痞氣拍了拍胸脯:“怕什麼!咱雲夢江氏沒了師父師公,還有江澄魏無羨呢!還有我呢!”她稍稍斂起玩鬧,目光認真,“……我應承你。往後定好好背書練劍,再不敷衍了。鞭子也好好練,隻要雲夢江氏還在一天,我溫灼華就守這兒一天,寸步不離!管他洪水滔天!”
虞溪怔怔地看着她,被那“洪水滔天”的豪言逗得破涕為笑,牽扯到嘴角傷處又“嘶”了一聲。“噗……姨娘若是聽到你肯用心,怕是要高興得笑醒。”
她用手背去擦溫蓁不知何時滾落的淚,又嫌棄地抓起溫蓁的袖子抹自己的手,兩人指尖相觸,濕涼一片,對視一眼,竟莫名又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溫蓁揉着笑出來的淚花問。
虞溪戳戳她的臉:“笑你,一邊拍胸脯誇海口,一邊豆子掉個不停……”
小包袱很快卷好,裡面隻剩幾樣最緊要的東西:那枚獸丹、一瓶傷藥、一沓黃符、一支小豪并一盒朱砂。溫蓁将包袱系在背上,桃夭佩在左側,紅月長鞭一圈圈盤繞收起挂在右側腰間。指尖撫過鞭身粗糙的紋理,她忽然想:若能像紫電一般收放自如該多好。洗練的材料這些年七拼八湊也存下不少,連同攢下的碎銀,都埋在自己房間那塊松動的地闆下……如今……她甩甩頭,将這不切實際的念頭壓下去。
虞溪換上粗布衣裙,少了幾分嬌豔,眉眼間的靈氣卻被襯得愈發清澈。她握緊佩劍,用劍柄輕輕戳了戳溫蓁的臂彎:“走啦。”
兩人向主屋告别。木門拉開一道縫,農婦大姐的臉在晨光裡帶着些微不耐和難以言喻的警覺。溫蓁與虞溪依禮拜謝。
大姐不耐地揮揮手,卻又側身半掩住門,朝屋側某處小路擡了擡下巴,眉頭緊鎖:“……快走吧。早起澆園子,聽村頭劉寡婦喊,說那邊林子邊上又死一個。”她猛地掩住口鼻,仿佛那血腥氣已随風而至,“世道邪性,你們這些仙姑走路多長點心眼兒!”
話音未落——
“咻!咻咻!”
幾道銳利的銀色劍光刺破青灰色天幕,自遠方疾掠而來!虞溪指尖瞬間收緊劍柄,無聲地碰了下溫蓁的胳膊。
大姐臉色驟變,像是見了索命厲鬼,忙不疊地後退,“砰”一聲将門死死關緊:“快走快走!莫要連累我們!”
兩人生生被推出門外。虞溪立刻道:“别管了,快走!”
溫蓁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幾道劍光落下的方向,将虞溪藏在一叢草垛裡:“你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般朝那密林奔去!虞溪急切地想攔,卻隻抓住一片空氣。
溫蓁屏息斂氣潛至昨日藏身的林邊。遠遠便看見幾道颀長挺拔的白影圍聚一處,正低聲議論。那身素雪般的衣裳在灰暗的晨光裡異常醒目,絕非溫氏的烈焰張揚。稍近些,所有疑慮消散。那幾人額間一抹如霜雪般皎潔的卷雲紋抹額,昭示着他們的身份。
姑蘇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