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第一次踏入蓮花塢。腿傷讓她落在魏無羨和江楓眠後面一大截。她扶着粗糙的門框喘息擡眼。
校場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奔跑歡笑着,笑聲清脆。他手中牽着的繩子上系着……好幾隻搖頭擺尾、毛茸茸的小奶狗。
溫蓁渾身血液瞬間凝冰!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醫師剪開她粘連在傷口上的褲腿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那腐爛的傷口,滲着惡心的膿黃。
“……怎麼傷成這樣?”江楓眠的聲音帶着凝重。
魏無羨的哭聲立刻響起:“是狗咬的!蓁蓁……被野狗追着咬……”
“怎會咬得如此厲害?”江厭離的聲音帶着濃濃的心疼。
“……為了……半塊饅頭……”魏無羨的聲音小了下去。
死寂。
角落裡,一個清冷銳利的女聲忽然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冰冷:“與野狗奪食……傷成這般,也怨不得他人,是命賤!該得的!”
溫蓁的心像是被凍住了。
江楓眠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三娘子……”
那個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容置疑:“……阿澄。還看什麼?走了。”
那便是溫蓁第一次看見江澄,隔着醫師忙碌的身影,在那個冰冷刻薄的女聲籠罩下,匆匆一瞥那個被母親強硬拉走的、穿着錦緞小襖的倔強孩童側影。他緊抿着唇,眼神複雜地看向這邊,卻終究被陰影和那隻強勢的手拖拽着離開了溫蓁的視線。
“……她流了好多血……”魏無羨帶着哭腔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斷斷續續,“……睡了好久……怎麼……都叫不醒……”
溫蓁在那片虛幻的溫暖黑暗裡,沉沉浮浮。她知道自己那時昏睡了很久。久到……如果當時醒不過來,大概……就是真的……永遠睡去了吧。
冰冷鋒利的剪刀劃開粘在傷腿上的布料,每一次細微的拉扯都牽扯着那深可見骨的傷口。腐肉被刮離新鮮血肉時的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順着骨髓遊走,每一次挖刮都讓溫蓁眼前發黑,牙關咬得咯吱作響,腥甜的血味在口腔彌漫。
沒有麻沸散。
冷汗如瀑,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額前碎發緊貼着滾燙的皮膚。她死死攥着身下被褥,指甲幾乎要摳破那厚實的布面。她想尖叫,想翻滾,想撞開這剝皮抽骨般的酷刑!可喉嚨卻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死死扼住。她怕極了那聲尖叫會引來厭煩的眼神,更怕那句冰冷的“與野狗争食,也配入仙門”化為現實。她是攀附着魏無羨才墜入這方仙境的塵埃,每一絲呼吸、每一滴汗水都必須用來證明自己值得留下。再疼……也得忍着!
當最後一縷腐肉被剝離,沾滿血污的紗布重重壓上傷口時,溫蓁整個人如同剛從血水裡撈出一般,癱軟在冰冷的草席上,意識在疼痛的餘波中沉沉浮浮,隻剩下胸腔劇烈的、無法控制的喘息。
“……我來照看她吧。”
是江厭離溫柔的聲音,像一絲暖流淌過寒冰。
“……也好,讓她先住在你房裡養傷。”江楓眠疲憊的聲音帶着一絲塵埃落定的歎息。
門扉輕響。
房間裡隻剩下江厭離身上淡淡的、幹淨的皂角香。溫蓁側着頭,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床頭雕花的木格窗棂上。窗外陽光正好,帶着草木蒸騰的氣息爬過窗沿,在地面投下溫暖的光斑。外面隐隐傳來孩童的打鬧聲,清脆,遙遠。她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一整個白日,溫蓁都蜷在江厭離房間的角落。她看着光影在牆壁上無聲流轉,聽着窗外屬于江澄的、屬于魏無羨的、越來越熟悉的笑鬧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那道門檻,她也未跨出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