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蓁唇邊漾開一絲極淡的笑意,心中安定。緊張?今日最該緊張的可不是她。
江澄的身影出現在堂口。
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穩,一步步踏過新鋪的青石,走向姐姐。玄色的宗主服勾勒出他愈發寬厚的肩背,陽光從窗棂灑入,在他周身鍍上一層金邊,将那肩背上曾經肩負過的屈辱、質疑與血海深仇,都凝煉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厚重與莊嚴。
他從江厭離手中接過那枚象征着雲夢江氏命脈的護山大陣鑰匙,形制古樸,光華内蘊。指尖相觸的瞬間,溫蓁仿佛看到他眼底有極亮的光芒一閃而逝。旋即,江澄霍然轉身,将手中鑰匙高高擎起!陽光在那古老的金屬上跳躍,折射出冷硬而璀璨的光暈,無言地宣告着,從此刻起,他江晚吟,便是這片荷塘故地、這座曆經劫火的家園,唯一的,也是當之無愧的主人!
眼前這莊嚴一幕,與溫蓁腦中某個狼狽的畫面驟然重疊。
射日之征如火如荼。江澄所在的戰線,指揮官乃是世家中有名的“笑面虎”錢宗主,剛愎自用,卻又極好面子。一次關鍵的伏擊戰役,江澄在部署時便一針見血地指出計劃中存在緻命漏洞,力陳需及時調整。
錢宗主卻在軍帳中嗤笑一聲,撚着胡子:“江小宗主勇氣可嘉,可惜戰場閱曆終究淺薄了些。老夫的經驗,豈是紙上談兵能比?”
結果不出江澄所料,遭遇伏擊,慘敗!
戰報送達聯軍總帳。
聶明玦看着戰報上錢宗主洋洋灑灑的奏告,竟将敗因悉數推給江澄的不聽号令,冒進貪功!營帳内,聶明玦拍案而起,聲如雷震:“一派胡言!這個錢宗主汝颠倒黑白,可知恥乎?!”
消息傳到溫蓁軍中時,她剛換下血浸的戰袍。聽聞此等污蔑,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夜幕甫降,她便禦劍急行,找到孤身坐在前鋒營帳外、對着冷月殘垣沉默不語的江澄。
“狗賊!!!”溫蓁恨得牙癢,“我這就去掀了姓錢的中軍帳!割了他的舌頭!看他怎麼再胡說八道!”
江澄卻一把拉住暴怒的她。月光落在他年輕卻棱角分明的臉上,帶着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和早熟的滄桑。
“……算了,阿蓁。”他的聲音異常幹澀低沉,“現在撕破臉,除了賠上我們自己,又能換來什麼好處?無根之萍,無主之萍……強求不得。”
溫蓁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無奈與隐忍,那一刻,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怒火和着血腥味一同咽下,隻在心中烙下一個刻骨的印記。這仇,遲早要報!
視線在觥籌交錯的賓客間掃視,最終停在一個極其靠後的角落。溫蓁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錢宗主,當年呼風喚雨,今日隻配落座末席!這位置,便是你颠倒黑白的代價!這便是他應得的報償!無聲無息,卻足以令人暢快!
儀式結束後,盛大的宴席開啟。
金光映照着廳堂,觥籌交錯,人聲鼎沸。溫蓁負責督辦的筵席豐盛至極。這差事是她主動攬下的。當初魏無羨還嗤笑着質疑:“你?辦席?别把廚房點了當烽火台放信号!”
結果被溫蓁扯着一同踏遍雲夢、甚至遠赴蘭陵,尋來了十數位聞名遐迩的大廚!光定菜單就逼着那群大廚吵了整整一月!
宴席當天,溫蓁穿梭在貴賓席間敬酒寒暄。面對無數陌生面孔和虛與委蛇的客套,幾輪酒下來,她隻覺得頭皮發麻。擡眼看魏無羨,那厮早已不知溜到哪裡去了!想找虞溪躲躲,卻見早被一群世家子弟圍得水洩不通。
又應付完一波敬酒,溫蓁瞅準時機,貓腰閃身溜進了隔壁,那是專供雲夢門生宴飲的大敞廳。這裡的熱鬧截然不同,沒有虛禮,隻有大碗酒肉和震天的說笑。
“師姐這兒坐!”
一條長凳上,幾個年輕弟子立刻嘻嘻哈哈擠了擠,給溫蓁騰出老大一塊地方。溫蓁咧嘴一笑,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下,也不用小碗,抄起筷子就對着桌中一盆油亮酥香的辣子雞下手,大口朵頤,吃得眉飛色舞!
“舒坦!”她含糊不清地感歎,“還是自己人席上自在!”
正啃着雞翅,旁邊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弟子湊過來,小聲道:“師姐,您明日……得空去趟冶煉房瞧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