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對她的記憶不多,隻在逢年過節時見過,那時這位叔母便一直遊離在田家之外,獨自疏離着人群。
莊雪翎身邊站着的女使見人來了,停了扇子,輕手輕腳地将她喚醒。
莊雪翎愣了會兒,朝這看來,并未起身。
遠遠的,看不清模樣。
直到田弄溪二人半隻腳踏入亭子,莊雪翎才起身,眼神先是在田弄溪身後的林巒身上停留了會兒,便直直走向田弄溪。
“二娘,都長這麼大了。”莊雪翎笑着拉過田弄溪,将她帶到桌前,“坐。”
“叔母好。”田弄溪腼腆一笑,不動聲色地觀察着眼前的女人。
冷冷清清的,要說和原主記憶裡的有什麼差别,便是這濃妝也掩飾不了的差氣色了。
莊雪翎将桌上一盤精緻的松仁奶皮酥推給田弄溪,“來,嘗嘗。悅峻說你愛吃甜的,特意讓後廚做的。”
悅峻是叔叔田農樂的字。
“謝謝叔母。”田弄溪撚了一塊起來,入口即化,“叔母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這……”莊雪翎看了眼抱手站在一旁賞景的林巒,表情猶豫。
“叔母放心,這位是我的朋友,嘴很嚴的,什麼都不會亂說。”田弄溪胡亂扯着。
“罷了,這事若是成了,整個瑞陽縣的人都合該知曉。”莊雪翎擰了下手帕,歎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我和你叔叔成婚多年都無一子半女,眼看我年歲漸長,怕是……”
田弄溪挑了挑眉,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卻未打斷她,隻是面上笑得更真切。
“怕是沒有這個福氣了。”莊雪翎心一橫,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爹娘寵我,悅峻也敬愛我不願納妾,隻是近些日子我每每想到悅峻要因為我無能而無身後人便痛不欲生。我和你叔叔不如兄長,有你們這麼懂事的三個孩子……”
田弄溪打斷她,語氣滿是不可置信,“叔母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搶走我家小祖?大哥生死未蔔,小祖可是我家唯一的男丁了!”
莊雪翎看着面前孩子眼神中的受傷,心裡也覺得不是滋味,重重歎了口氣,“二娘你莫要生氣,光宗他還活着。”
說罷,她向站在一旁的女使使了個眼色,“扶漣,快去把光宗的信件拿來。”
唯一一個對原主好的哥哥居然還活着?信息量太大,直到接過信件時,田弄溪都還是懵的。
……
……
……
田弄溪看着手上的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瞧我,忘了二娘不識字。”莊雪翎連忙抽回信件,“我來讀吧。”
“二叔,展信佳:戰事吃緊,我……我被迫久未歸家,如今特寄來信件,慰問您好,也請代我向爺爺奶奶、二娘小祖報個平安。勿念!落款:田光宗。”
田弄溪回憶着剛看到的某農莊租賃憑證,捂着臉抽動嘴角。
誰說她不識字了,她可太識字了。
感情他們連糊弄都懶得糊弄了。
“二娘,你也莫太激動。”莊雪翎趕忙将信遞給扶漣,輕輕拍了拍田弄溪的背寬慰道。
“大哥、大哥還活着就好,我爹娘在天上也可以安心了。”田弄溪悶悶的聲音傳來。
“是啊,活着就好……””莊雪翎感歎。
“可是這件事我還是做不了主。”田弄溪擡起頭,眉睫上挂着未幹的淚珠。
“叔母知道你疼愛小祖,也不是強迫你讓出弟弟,隻是想問問你的意見。”莊雪翎微微一笑,“畢竟小祖以後要走科舉路,莊府的教育定是比鄉下好的。再說了,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就當他隻是養在我名下,還是你的親弟弟可好?”
父親偏心悅峻,别說一個孩子了,便是田家祖宅也早就是悅峻名下的了。隻是擔心面前的田二娘一哭二鬧三上吊才使了這麼個迂回法子。
田弄溪不答。
莊雪翎也不惱,隻是取下頭上的并蒂金蓮步搖放在手上,“你瞧瞧可好看,這是父親當年遊曆時所得,聽說整個堰朝隻得兩個,還有一個在皇後娘娘頭上呢。”
田弄溪看着确實是光彩奪目,似是被攝去了心魄,不禁止住了哭聲,怔怔看着。
莊雪翎了然,起身将它插在田弄溪頭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可是……我一個窮人家的女兒,要這個幹什麼?”
“傻丫頭,你呀,結婚的時候這個便可抵嫁妝了。”
“多謝叔母,我不要這個。”田弄溪搖了搖頭,“我想要地。”
“地?”
“小祖若是呆在叔母這,大哥又不時常回來,家裡便隻剩我和爺爺奶奶了,我想要地,這樣就可以種些莊稼瓜果,自給自足。”
“這個好說。扶漣,去把我在田家村的地契拿份出來。”見田弄溪隻要地,莊雪翎眉開眼笑,自然是百依百順。
她正欲接過田弄溪主動歸還的步搖,卻見田弄溪“噌”一下站起來,竟然沒有要把步搖還給她的打算。
田弄溪神态急迫,“爺爺奶奶和小祖知道了嗎?”
“悅峻已備了馬車去接二老和小祖來。”
“那、那你們一定要真心對他啊!不然大哥會揍你們的。”
”莊雪翎被孩子氣的話逗笑,歎了口氣坐回座位上,“這是自然,定是當成我生的般疼愛。”
二人相顧無言地坐了會兒,直到廊處遠遠傳來一陣喧鬧聲。
田農樂抱着田耀祖走在前面,田奶攙扶着田爺落後幾米,正捂着臉哭。
莊雪翎連忙上前,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下田耀祖,眼神帶着些責怪地看向田農樂。
“孩子啊,從此你就沒了親兄弟可以幫襯了。”剛走進亭子裡的田奶突然甩開田爺的手,撲向坐在一邊的田弄溪,掩面而泣。
田弄溪聞言也哭起來,蹲下身将田耀祖攬入懷中,頭埋在他肩上抽泣。
“哪裡的話,我們都是一家人啊。”
得了一孩子的田農樂、莊雪翎竟也生出些淚花。
幾人面上都哭作一團,内裡心思卻各不相同。
林巒遠遠地冷眼旁觀着,也瞧出幾分趣味。
他本想當個看戲的局外人,卻忽見田弄溪擡頭時隻在幹嚎,擠眉弄眼但無一滴眼淚。
林巒毫不猶豫地向前踱了幾步,将自己也置于這鬧劇中,一手從懷中掏出手帕遞給田弄溪,一手悄然放到田弄溪後腰處,使了些巧勁擰了下。
半秒鐘後,田弄溪哇哇的哭聲響徹莊府,驚得其他人連忙抹了眼淚湊上去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