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浸水催芽後的稻種被滿滿當當塞進布袋靜置。
三日後,土黃色的稻種米般大小,随手抓一把,各個都帶着白嫩的“尾巴”,誰也沒落下誰。
田弄溪起身将剛随手扒到一邊的幹稻草塞進土竈炕裡,拎着布袋走出竈房。
早在屋外等候的林巒見狀将背簍遞給她,二人一起走出院門。
戚衡安還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樣子,穿着一身不知道從哪兒尋來的灰色葛布,褲腳還短了一截。
田弄溪看見他站在門口就頭大,步伐一轉就要溜走,險些撞上身後的林巒。
她讪讪扭頭,戚衡安小跑湊近,語氣是止不住的興奮,“二娘妹妹,你前日說我沒工具,昨日說我的穿着太貴重。今日、今日我都改了。”
戚衡安邊說邊張開雙臂繞着田弄溪踱了半圈,被她拉住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你……”田弄溪絞盡腦汁。
“對了,我還有這個。”戚衡安打斷,快走幾步到他家門口,将斜靠着的釘耙遞給田弄溪。
田弄溪被吓得後退幾步,語氣猶豫,“不是,這……”
戚衡安又開口,語速快得如同倒豆子,“你放心好了,我這幾日每日雞鳴時起床負重,晚膳後沿着村子奔走,你大前日拒絕我時說的身體方面我也改善了。”
戚衡安說完,頗滿意地背手而立,目光炯炯地看向田弄溪。
田弄溪終于找到說話的縫隙,忙說:“行,但是……”面前的人目光陡然暗淡,田弄溪話鋒一轉,硬着頭皮結巴道,“但是、但是,我們今天不需要釘耙。”
她将離自己的肩僅有毫厘之差的釘耙推遠,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所有地都被耙好了,所以不需要釘耙了。”
她沒說謊,早在三天前她就跟頭不知苦的老黃牛一樣把所有地都翻了一遍。
“如此便好,那需要什麼?我都可以置辦。”戚衡安松了口氣。
“嗯……木桶吧,今天要澆水了。”
李康伯給的地離家太遠,她挑挑揀揀,挑了土豆種在那。
土豆出苗期之前需水量少,自身水分足矣,因此這幾天她也沒去看過。
算下時間,今天已經到了出苗期。
荒地談不上幹涸,但她也不想用糧食賭,因此今日準備去澆些許水,确保土壤濕度足夠土豆開花。
她這幾日千方百計躲着戚衡安一是不知道用何種态度面對原身喜歡過的人,二是——記憶裡端正自持的文人君子自重逢後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總是将她盯得難捱,像一隻成了精的中華田園犬。
田弄溪對着戚衡安扯了扯嘴角,提議,“正好我怕沒時間澆水,勞煩衡安哥哥替我去趟可好?”
她怕被拒絕,邊說邊從兜裡掏出前幾日畫的地圖,要遞給戚衡安,“這是地圖,雖然我畫得簡單了些,但衡安哥哥這麼目達耳通,想必對你而言不算難事。”
田弄溪雖是搪塞奉承卻也沒說錯,戚衡安一點靈犀、洞察人心,聽她話中意思便知曉其中深意——無非是他算盤落空,又無法和二娘妹妹共處一地。
不共處一地還怎麼互生情愫?
不互生情愫還怎麼互訂終生?
不互訂終生還怎麼白頭偕老?
戚衡安想起來時母親好不容易松的口,眼睛一轉,平白生出一份不多不少的勇氣,指了指一旁沉默的林巒,說:“不知林公子可願跑一趟?”
他向來眼明心亮,第一次“懂裝不懂”,手心已多了薄薄一層汗。
二人一齊看向林巒。
他似乎剛從記憶裡抽身,鼻梁被鴉睫打出一片陰影,聲音也格外冷:“怎麼了?”
戚衡安重複了一遍。
林巒垂眸看了眼田弄溪,再開口時還是那副清潤的嗓音,不急不緩應道:“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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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田家院口分離,林巒自願跋涉,戚衡安自然如願和田弄溪一齊去村北的田野。
二人前後腳走在小路上。
靠右後邊的戚衡安苦思冥想,在第三次準備接過身側女子背簍卻被藤條無意間甩到臉後,他捂着臉為自己發聲:“二娘妹妹。”
田弄溪懵懵回首。
戚衡安叽裡呱啦說了一堆。
不巧的是,急促而洪亮的爆竹驟然燃于天空。
不長不短,正好在戚衡安準備開口時初鳴,閉嘴時落幕。
田弄溪問:“你再說一遍?”
她真沒聽清。
雙瞳剪水,終于看向了他。
戚衡安心滿意足,笑着轉移了話題,“這煙花在京城頗受歡迎,剛傳到底下鄉鎮沒多久,妹妹沒有受驚吧?”
那爆竹是從南面發射的,田弄溪朝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戚衡安趁熱打鐵,“我來幫你背吧。”
田弄溪失神背身,背簍像車轱辘一樣滾過他的臉。
……
戚衡安捂着臉看天——并沒有勞什子煙花了啊!
不幸中的萬幸,田弄溪終于從思緒裡抽身。
她驚呼了聲,湊上前,冰冷的拇指輕擦過戚衡安的臉,感受到一條條凸起的紅痕。
田弄溪詫異道:“你剛摔跤了嗎?”
“沒有,二娘妹妹不必擔心。”
田弄溪看向路旁葳蕤的野花野草,想不明白多麼嬌嫩的臉才會被它們傷到。
面前女子湊近時有一股好聞的清香,如雨後的春草般清新。
冰冷的觸感留在臉上,剛剛的熱辣像困倦時的夢境。
戚衡安彎眼笑了笑,柔聲道:“我沒事的。”
語氣溫柔似水。
田弄溪忙後退兩步,拉開二人距離,這才開口:“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前幾日忙東忙西将荒地變成了水田,累得每晚倒頭就睡,今日隻需要補充點水後撒上種子即可。
“不可。”戚衡安意識到自己的激動,頓了頓才繼續說,“我久坐書堂,被夫子訓誡隻會紙上談兵,不知人間疾苦,這次回田家村,便是要務農桑解民憂的。二娘妹妹,我不會拖你後腿的。”
田弄溪猶豫不已,她防戚衡安如洪水猛獸,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饒是看在湯婆子的面上也不應這麼對待。
田弄溪看着戚衡安沒有得到回應後失落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并肩走過小河。
無言。
田弄溪還在想剛剛的爆竹聲,因此也不覺得氣氛不對勁。
直到雙頰微紅的戚衡安小心翼翼開口:“妹妹今天一直神魂恍惚,是遇到什麼難題了嗎?”
田弄溪含糊道:“沒什麼。”
氣氛降至冰點。
田弄溪睨窺了眼不再說話的戚衡安,暗暗輕呸了下沒眼力見的自己。
沒别的,人活兩世,最見不得美男失意。
她再度開口,聲音輕柔婉轉如黃鹂,“沒什麼,隻不過是我家地離河太遠,想種稻子隻能一桶一桶去挑水,我總覺得太辛苦了,應該有更好的法子。”
最好莫過于引水灌溉,可是這個朝代連橡膠都沒有,更别提橡膠管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她的思維方式早就被工業革命慣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