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從外面輕輕推開,卻還是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鐵環早已生了鏽,像是剛被人擦過,伴随着動作在月光下泛着泠然的光澤。
梅花早就開過了,如今簌簌地落,落到地上有些許踩踏痕迹的青苔上,将田弄溪的褲腳染至幽綠。
步子有點打滑,田弄溪穩了穩,問:“你現在不讀書了?”
“嗯?”戚衡安先是不解,直到目光跟着落到了梅花樹上,臉微微發紅,“寒風侵肌,隻好、隻好暫在屋内……”
他話還沒說完,屋内傳來幾聲急促的咳嗽,打斷了二人的交談聲。
戚衡安聲色緊張起來,眉毛皺起來的同時嘴巴緊緊抿了起來,步子也邁得大了點。
戚家雖和田家比屋連甍,卻不比田家隻是一座一進院落,這座小院有足足三進。
第一、二進是日常活動的地方,第三進才是主人家住的屋子。
咳嗽聲從關得嚴嚴實實的雕花窗棂中鑽出來,就連前院都聽得一清二楚。
田弄溪将手中的禮品往上提了提,三步并兩步地從濕滑的青苔上跨到石頭小徑上,再擡頭時隻能看見戚衡安匆匆的背影。
她跟着戚衡安飄揚的衣帶進了第三進院落,心裡七上八下的。
剛戚衡安來敲門時她便知道今日在瑞陽街上遙遙一瞥并未看錯,那猶抱琵琶的半張臉确确實實是戚夫人。
記憶比她先認出來。
田弄溪慶幸自己當機立斷去買了些恰到好處的禮品,卻又忍不住有些緊張。
這是很疼愛田二娘的長輩,或許比她的家人更了解她。
戚衡安早已敲了門進去,正彎腰和他娘說些什麼。
田弄溪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門,語氣輕快:“戚夫人,您回來啦。”
“二娘來啦。”戚覓接過兒子遞來的軟枕靠上,朝田弄溪招了招手,聲音有些沙啞,“兩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
還未成人的孩子像春日的柳樹,稍不留神就抽條了,若是一直看着倒看不出什麼,要是因為什麼事耽擱了一會兒再去看,那變化足以讓所有人啧啧稱奇。
正如衡安常年伴她身側,她就看不出什麼。
二娘許多日子沒見,乍一看和換了個人似的。
田弄溪走近,手被拉過去。
觸感有些冰涼,她輕輕瑟縮了下。
極短的動作卻被戚覓捕捉到了,她把溫熱的湯婆子塞到田弄溪手上,責備地瞪了眼兒子:“安哥兒也真是的,說了明日喊你來嘗嘗我的手藝,聽見你回來卻已忍不住了。”
說完戚覓才意識到這話說得露骨,忙轉了話題:“家裡人可還好?”
面前的姑娘不像從前一般羞紅了臉,隻點了點頭,說:“都好,是我明日有事要忙,這才來叨擾。”
明日是三月廿一,恰逢若水書院十日一次的旬休,田弄溪本可以休息一天,但是前段時間種的白菜都長出來了,不拔不但影響口感,還會導緻土壤養分消耗過度。
她想了想,準備借這個機會驗證一下菜菜的作用。
如果因為它不在就做不到所謂的“高于市場價百分之三十”,
那真的很菜了。
“談什麼打擾,我也想早點見你呢。”戚覓拍了拍田弄溪的手,打趣道,“從前都喊我伯母,如今倒是生疏了。”
田弄溪回神,乖巧地喊:“伯母。”
“明日什麼時候回?”戚覓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接着問,“忙完來吃飯,喊上你爺爺奶奶和弟弟。”
她習慣了凡事親力親為,這次回來也沒帶奴仆。
坐在一邊的戚衡安看了眼田弄溪的臉色,突然插嘴:“娘,您身體不好就别操勞了。”
戚覓嗔了眼兒子,說:“這是嫌棄我了不是?”
戚家杏林世家,她這兩年在家調理,身體卻始終不見好。
今年開春眼瞧着是緩和了些,着實思念這片土地,便央着父親要回來。
一來祭奠下亡夫,二來……戚覓掃了眼自己的兒子,又拍了拍田弄溪的手,“不忙了就來。”
“好。”田弄溪倒不為難,少做一頓飯何樂而不為?
二人又閑談了會兒,田弄溪憑着記憶回複倒也沒出什麼差錯。
末了,戚覓身子受不住,田弄溪松了口氣,主動提出天色已晚,要回去歇息了。
她把準備的禮品拿進來,在戚覓溫和的眼神下開口:“記得您愛喝茶,正巧遇到了賣花茶的便買了一盒,比不得您平日喝的名貴。”
是比不得戚家這類望族喝的茶名貴,但這花茶一盒要兩百文,田弄溪磨了老闆好一會兒,才以一百八十文的價格買下來。
肉疼到她回家路上步子都是虛浮的。
但若不是戚家母子的照拂,田二娘能不能捱過吃不飽穿不暖的豆蔻年華都不一定。
田弄溪咬咬牙,還是含着淚把花茶放到了闆車上。
戚覓越看越歡喜,哪裡顧得是什麼茶,就是酒她也拖着病體照喝不誤了。
眼看馬上要分别,戚衡安提醒:“娘,您不是也給二娘帶了禮嗎?”
“瞧我,糊塗了。”戚覓輕輕拍了拍腦袋,從木櫃上方取下一個镂空鑲金木箱。
她本想明日收拾好了再給二娘,卻不曾想被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漏了口風,騎虎難下,索性直接送出去。
盈箱滿笥,要找到一把小小的木梳實在太難。
戚覓忍着不适将層層布料取出來置于一旁,翻到箱底了都還未找到,隻好又回過頭來在布料中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