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眼前瑤林瓊樹的探花郎也不可能是例外。
田農樂抿了口溫熱的茶水,湊近訴說。
無非是高門婿難為,莊家小姐又子嗣緣淺,他一人斡旋其中,實在有苦難說。
二人都揣着明白裝糊塗,一人再三保證過些時日就湊夠銀票,另一人皺着眉,似乎萬般不情願。
末了,景溫書将桌上的銀票一收,站起身,似乎不願再多說一樣,隻道:“你我有緣,我能再等,但讨債的等不了,這錢我先拿去了。”他跨了門檻,這才不鹹不淡地接上句,“十天後你若不送來接下來的一半,我叫你嘗嘗牢獄滋味。”
說罷,徑直走了。
田農樂看着桌上沒被帶走的茶具半晌,咬着牙笑出聲。
初出茅廬的小子就是小子,連唬人都露怯。
他并不把這恐吓放在心上,反而因景溫書的态度生出幾分對背後之人的不信任。
區區三千兩,也隻有小商販出身才會真信自己拿不出來。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證明他是對的。
景溫書其人,是真的走投無路了,這和他這段時日的調查并無二緻。
景溫書出了門并沒有下樓,側過身看了看身後,見田農樂沒跟上來,這才快速扭頭上了樓。
三樓最内側的雅間裡。
那人一襲白衣站在陰影處,芝蘭玉樹,說出的話卻刻薄,“你雖是九品芝麻官,上趕着喊一個放印子錢的二叔也實在有趣。”
景溫書嗤,在心裡想,“怕是你想喊喊不了吧。”面上卻不顯,隻是行了個禮,又把剛剛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馬上要收網,他也該離開了。
林巒無意識地敲着桌面,視線早已落到了樓下的行人中。
田農樂走出臨卿閣時天才亮了大半,幸好隻有苦命人才會這個點在大街上奔波。
衆人埋頭趕路,并不曾多看他一眼。
他樂得自在,一個人慢悠悠往莊府走。
今日若水書院旬休,這本是他們父子二人難得的團圓時光。
前幾日早就答應了兒子要陪他一整天,但此刻田農樂已經變了主意。
短暫的相聚哪有長久的陪伴重要?
“要新出爐的。”田農樂從懷中取出十文錢遞給斂眸裝梅花糕的小販,不忘囑托,“内子隻愛吃熱的。”
莊府和臨卿閣不過隔了條街,田農樂走回府時,懷裡的梅花糕還冒着熱氣。
門丁遙遙見了他便行禮,一個殷勤點的還要接過他手上的糕點送進去,田農樂忙擺手解釋這是給夫人的,這才在二人敬仰的眼神中進了門。
莊雪翎的廂房在莊府最西側,田農樂拎着糕點一路走過去,往來的奴仆皆停了手中的活計給他行禮。
田農樂很喜歡這樣的場面,因此他對下人大部分時候都是和善可親的。
到了莊雪翎居住的融樓,兩個穿着鵝黃色襦裙的小姑娘正背對着他交頭接耳,不住竊笑,并沒有發現有人走近。
二人相視捧腹,銀鈴般的笑聲讓田農樂不禁也染了幾分笑意,不動聲色站在不遠不近處,恰好聽得見二人說到一半的話。
一個人表情略嚴肅些,“……打秋風的,說了你還不信。”
另一個笑得喘不上氣,“原是這一家子都纏上我們莊家了呢。”
“可不是嘛,姑爺爹娘在這也就算了,那過繼來的也算是半個莊家人,怎麼這個侄女也……”那人聲音越說越小,已是看見了田農樂,疑心他有沒有聽見,臉唰一下全白了,吓得說不出話,揪着身邊姑娘的衣袖使勁扯了又扯。
另一個姑娘本就是完完全全背對着田農樂的,壓根沒發現身邊人的異樣,她接過話茬繼續說:“那日她來了你沒看見,小姑娘年紀不大心思重得很,上了府不看爺爺不望弟弟,甚至連姑爺都沒問,直直找上了我們小姐。”
她還想繼續說,被身邊人扯得不耐煩了,這才啧一聲止了話,順着那人的視線看了過去。
這一看吓一跳!
她腦子活絡點,連忙扒開身邊人的手,硬壓着同伴一起行了禮。
田農樂這才走近,不鹹不淡地讓起身,二人等着審判,冷汗一瞬間從背上冒出來。
“怎麼不進來?”輕柔的聲音和風一起出現,莊雪翎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
她似乎不知道三人各自的龌龊心思,冷冷清清站在那,和周遭的春景都不甚匹配。
田農樂擠出點笑,快步走了上去,沒再分給兩個小丫鬟半點眼神。
得救的兩個丫鬟如釋重負,腿軟了半截,攙扶着走遠了。
院内,夫妻二人并肩走回房。
田農樂虛扶着妻子,問:“怎麼起這麼早?”
“睡不着罷了。”
“二娘來過?怎麼不和我說。”田農樂填補話,“剛聽下人說的,可煩到你了?”
“說是想弟弟了。”莊雪翎笑了笑,“二娘性子好,怎麼會嫌煩?我說嘉賜不在,央她陪我解解悶,這才留了會兒她。”
二人又說了些什麼,回了房,田農樂俨然有些累了,莊雪翎掏出手帕擦了擦他額頭的汗珠,心疼道:“快歇會兒吧,本來身子就不好。”
田農樂應下,剛躺在了貴妃榻上沒半柱香的功夫,遠遠便聽見一人飛奔而來,無頭蒼蠅般跑了許久,終于是敲響了這扇門。
莊雪翎開了門,那小厮喘着粗氣要行禮,被止住了,便躬着身子說了些什麼。
“……”
很面生,大抵是在外院侍奉的。
田農樂覺得和自己無幹系,又閉上了眼睛。
“咔嗒”一聲,門又關上了。
女子輕柔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停在身前。
“悅峻……”
“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