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震驚的下一瞬,他忽然感到小腿肌肉擅自抽了抽,遲鈍地泛起一陣酸疼。
林将夜斂眸忍着疼,把自己慢慢攙扶回椅子上。
也難怪他會輕易受傷,就連蹲在旁邊打遊戲的晉泷,也忍不住朝這邊投來詫異目光。
A大寝室是上床下桌的設計,床邊有護欄,從未出現過意外摔傷事故。
可他居然就這樣本能地翻身一跳,無視了一人高的危險距離,無視了身體的柔韌度與抗壓能力,直挺挺落在地上……
做人不能太活潑。林将夜深刻記住了這個道理。
他從櫃子裡出虞望宵送的醫療箱,研究着舒緩拉傷的外用藥膏,心裡迅速做起排除法。
身體狀态突然有所改善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不可能是陳叔送來的養生便當,雖然營養均衡豐富,但為了照顧原主脆弱的腸胃,林将夜将忌口範圍設置得頗為嚴苛。
足夠清淡的飲食,不會讓他擁有爆發性的能量。這種堪稱非人的效率,極不合理。
難道是他之前倉促學到的占蔔方法?
從原理來看,同樣不太可能。身為一名見習死神,預知能力是林将夜的專業基礎課。
以他的過往經驗而言,這類方法或許與精神力量的強弱有關,但更像一種難以證僞的數學模型……無法為他反哺太多力量。
既然如此,答案似乎很清晰了。
這個世界上略微異常的角色,隻有那麼幾個。
例如此時此刻的虞望宵,他看見林将夜發來的白馬會所名片,卻什麼也沒說,隻分享了一篇公衆号文章。
【驚!揭露各大會所男模和小鮮肉的混亂生活内幕!】
林将夜認真讀完,對人類的行事尺度頗為震撼,并反手将文章轉發給李亮同學。
宿舍太過安靜,他便扶着牆挪到陽台,關上門,直接給虞望宵打去一個視頻電話。
電話接通得很快,屏幕那頭有細微風聲拂過。
虞望宵沒有回老宅,下班後徑直去了龍景灣。
他坐在陽台喝茶,吹着晚風,放眼便是霓虹夜色下的波濤江水,好不悠閑。
兩人間的距離其實很近,車程不到十分鐘,能看到的風景卻大為不同。
林将夜聚精會神,看向男人一絲不苟的黑發。
粉色光屏露出些許邊角,散發着不合時宜的熒光。
而虞望宵似乎習慣了他的注視,權當毫無察覺,唇角挂着溫和的笑:“新宿舍還習慣嗎?如果擔心虞凜的騷擾,可以回來和我一起住。”
“謝謝,我周末會去住的,”林将夜也禮貌性地彎了彎唇,随後便直入主題,“可不可以……把攝像頭稍微擡高一點?”
這是個很奇怪的要求,但并未被拒絕。虞望宵眸色微深,慢悠悠将手機擡高了些。
看清細節後,林将夜瞳孔一縮。
足足12%的好感度,于進度條上占據着微不足道的一小截,存在感卻極為強烈。
那種微妙的色澤,比可愛的熒光面闆更深、更為厚重,透着隐隐的肉紅陰影。像胭脂蟲被碾爛的軀殼,支離破碎地暈染開,擅自散落在空氣中。
以愛情為核心的小說世界,怎麼會有如此不詳的詭異現象?
“團團,我頭上有髒東西嗎?”虞望宵突然開口。
他悄然壓低了嗓音,一如尋常的溫潤語調,卻莫名意味深長。
林将夜黑眸輕垂,不偏不倚對上他審視的目光,看似平靜地解釋:“是我在發呆,突然很想吃東西。”
他沒有說謊。
揠苗助長般的健康狀态,給他帶來了揮之不散的饑餓感,并在此時的短短幾瞬之間……蓦然增強。
當然,其實他一點也不平靜。這是林将夜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心中第一次産生了真實的欲望。
食欲。被某種熟悉感所喚醒的食欲。
他真的很想握緊鐮刀,徑直劈開那塊被紅影暈染的粉色光屏,将緩慢挪動的進度條給抽出來,吞吃入腹。
就像吸食樹莓味道的條狀果凍,像滑溜溜的靈魂濃縮布丁,口感一定格外絕妙。
可惜,現在的他無法負擔這份美味,就連油膩一些的人類食物也難以消化。
淡淡的焦慮如雨後藤蔓,随着食欲攀緣滋生。必須早日變強。
而屏幕對面,虞望宵滑動鼠标,打開了一份Excel表格,标着清晰分明的色塊。
——這是林将夜一學期的完整課表,附帶有詳細的小測分數、出勤率和期中成績。
成績波動最大的幾次,幾乎都是源于和虞凜産生矛盾。晚課的出勤率,更是愈發一塌糊塗。
因為虞凜很喜歡讓原主陪他出去玩,開上一小時的車抵達城郊,三五好友結伴露營,喝酒賽車,在微醺中依偎着彼此,欣賞夜色。
聽起來很青春,很美好。有家族托底的公子哥們,自然可以肆意享受大學生活,毫無問題。
可從未有人替林将夜考慮過半分,包括虞凜。
在林家拿不到錢的尴尬處境,無法沾染辛辣、喝不得酒的腸胃,敏感又卑微的心理狀态,絕不能出岔子的A大學曆。
林将夜其實活得不太容易。
連他都知道這些,虞凜卻看不到身邊近乎溺水的戀人。
是林将夜太卑微,還是虞家的教育實在太惡劣?
虞望宵若有所思,擡眸看向手機那頭的漂亮青年,卻被對方的眼神倏然攥緊心魂。
那雙漠然而純粹的黑眸,倒映在人造光線之中,瞳仁隐約折射出詭谲的銀白光圈。轉瞬即逝,如幻覺般看不真切。
過于居高臨下的欲望投射,會給人帶來瞬間脫離現實的錯覺。
虞望宵已經忘了自己方才在疑惑些什麼。
他有一種奇怪的感受,如同變成食材至于砧闆之上,被林将夜近乎空洞的視線所切割、肢解,被卷入冰冷而美麗的唇舌間,反複咀嚼,細細品味。
久别重逢的……被觊觎感。他很喜歡。
人類早已成為生物界的主宰,鮮少會被直接當作“食物”來看待。所以,那種從脊髓瘋狂彌漫而上的毛骨悚然,普通人也難以深刻體會。
可一旦知曉其中滋味,就再也無法抛之腦後,甚至會念念不忘,在甘美的恐懼裡朝思暮想。
至少對于虞望宵而言,“思念”才是邏輯自洽的正常反應。
哪怕被心理醫生反複勸解,他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問題。
林将夜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在他們蓦然對視的那一瞬間,虞望宵足以再次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