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水入口,腥味瞬間在舌尖炸開,未去淨的魚膽苦味混着野菜的土腥,幾乎讓人作嘔。
太生微面色不改,喉結微動,緩緩咽下,随後又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魚鱗未刮淨,卡在齒間沙沙作響,但他依舊從容,甚至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味道甚好。”他輕聲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所有人聽見,“老人家有心了。”
老婦人呆住了,随即淚如雨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龍王爺慈悲!龍王爺慈悲啊!”
周圍的災民見狀,紛紛跪倒,有人甚至痛哭出聲。
在他們眼中,太生微貴為“龍王轉世“,卻肯屈尊吃下貧民獻上的粗食,這已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胸懷。
韓七和一衆侍衛面面相觑,眼中既有震驚,也有敬佩。
他們跟随太生微多年,知道這位公子素來飲□□細,何曾碰過這等腥穢之物?
可他今日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甚至贊了一句“味道甚好”!
遠處的土坡上,謝昭眯起眼睛。
藍衣少年低聲道:“他竟真吃了?”
謝昭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着太生微的側臉,試圖從那張平靜如水的面容上找出一絲破綻。然而,他失敗了。
太生微将陶碗遞還給老婦人,溫聲道:“帶回去與家人分食吧。”
老婦人千恩萬謝地退下。
太生微的目光重新落在湍急的河水中,思緒卻飄向了古籍中的一則典故。
魚腹傳書。
“魚腹藏信,可惑人心……“
太生微心中默念,眸中閃過一絲深意。
如今的世道,與秦末亂世何其相似?
災民易蠱,隻需一點“神迹“,便能讓他們死心塌地。
他望向青岚河的下遊。
河水奔湧,魚群順流而下,而下遊十裡處,正是周世铮的私兵駐地。
那些士兵同樣饑腸辘辘,若見魚群湧來,豈會不捕?而若魚腹中藏有“天谕”……
“韓七。”他突然開口,“去年我從庫房取走的那匹'鲛绡紗',可還在府中?”
侍衛首領一怔,随即會意地湊近:“公子說的是那匹刀劍難傷的奇紗?一直收在您書房的多寶閣暗格裡。”
太生微唇角微揚。
那匹紗是兩年前抽到的R級道具【鲛绡紗·'滄海遺珠'】,系統說明極其簡單:“水火不侵,刀劍難傷,破損後可緩慢自愈”。
因其特性太過顯眼,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用途,如今想來……
“帶二十親衛回府,取五尺見方。”他開口,“從東南角開始量,莫要驚動府中眼線。”
韓七領命退下,太生微已轉向河岸聚集的災民。
他廣袖一展,素白袍角在風中翻飛,聲音溫潤似玉:“諸位父老——”
人群霎時安靜,數百雙眼睛齊刷刷望來。
太生微立于青石之上,背後是奔湧河水,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朦胧金邊。
他刻意停頓幾個呼吸,讓期待在沉默中發酵。
“天降甘霖,龍王賜魚,此乃河陽之福。”他擡手虛按,壓下幾個激動的呼喊,“然魚群有限,需留種繁衍。自此刻起,青岚河上下遊十裡禁漁些許時日。”
話音未落,外圍已有差役敲響銅鑼,數十名身着皂服的衙役手持水火棍開始清場。
謝昭在土坡上眯起眼睛。
“憑什麼不讓我們捕魚?”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突然沖出人群,“老子餓了大半年,好不容易......”
“啪!”
清脆的鞭聲炸響。
漢子話音戛然而止,捂着滲血的右臉踉跄後退。
執鞭的“衙役”面無表情收回鞭。
太生微恍若未聞,繼續道:“禁漁期間,每日辰時在龍王廟施粥。”
他袖中滑出一枚令牌,“違令者——”
令牌翻轉,背面赫然是刻的龍紋。
“——以渎神論處。”
最後四字輕若鴻毛,卻壓得衆人喘不過氣。
趙老六死死捂住小石頭的嘴,他分明看見太生微說“渎神“時,眼睛變成金色豎瞳。
駝背老頭已經拉着幾個同鄉跪地高呼:“謹遵龍王爺法旨!”
騷動擴散。
謝昭注意到那些假衙役正有意無意地将自己一行人往外圍驅趕,藍衣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們好像在清場?”
“走。”謝昭冷笑,“我倒要看看這位'龍王爺'要搞什麼鬼把戲。”
待閑雜人等散盡,河岸隻剩太生微的親信與三十名精銳。
孫虎帶着人用長杆和麻繩拉起臨時圍障,太生明德匆匆趕來,身後跟着懷抱黑木匣的韓七。
“微兒,這是要......”太生明德話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兒子打開木匣,取出一匹泛着珍珠光澤的銀藍色輕紗。
那紗不過五尺見方,卻在展開時如流水般傾瀉而下,陽光穿透紗面,竟在地面投下粼粼波光。
太生微指尖撫過紗面,觸感冰涼滑膩,似深海最深處的水流。
他抽出腰間匕首猛地劃向紗面。
“公子!”孫虎驚呼。
刀刃與輕紗相觸,竟發出金石相擊的铮鳴。
紗面微微下陷,卻不見絲毫破損。
更詭異的是,當太生微撤去力道,那被壓陷的紗面竟如活物般緩緩恢複平整,連一道褶皺都沒留下。
“果然如此。”太生微輕笑。他轉向目瞪口呆的衆人:“撕成指寬布條,每條約一寸長。”
太生明德最先回神:“微兒是要效仿魚腹丹書?可這紗......”
“此乃東海鲛人所織。”太生微信手拈來一個傳說,“入水不濡,入火不焚。”
他從韓七手中接過毛筆,蘸着特制的金漆在布條上寫下“周逆天誅”四字,筆鋒如刀,“尋常魚餌裹之,入腹不化。”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裡,十名巧手的親衛将鲛绡紗撕成百餘條。
太生微親自監督每條布卷的搓制。
先裹一粒浸過魚油的黍米,再将寫有谶語的布條纏繞,最後用發絲細的銀線輕輕捆紮。
成品不過綠豆大小,落入水中便如普通餌料無二。
“放餌。”太生微一聲令下。
孫虎帶人将百餘粒紗丸撒向上遊。
太生微則立于淺水處,一圈幾乎不可見的藍光如漣漪擴散。
刹那間,河底暗流湧動。
原本四散的魚群突然調轉方向,争相吞食那些紗丸。
有幾尾貪嘴的鯉魚甚至躍出水面,銀鱗在陽光下劃出光弧。
“神了......”一個年輕親衛喃喃道。
太生微閉目感應着體内即将耗盡的神力。
最後一絲聯系斷絕……
他突然睜眼,瞳孔已恢複成尋常的顔色:“傳令下遊哨卡,凡周家士兵捕魚,不得阻攔。”
太生明德立刻會意:“微兒是要讓那些魚......”
“順流而下,直入敵營。”太生微開口,“周世铮的私兵多為流民,最信鬼神之說。當他們剖開魚腹見到天谕......“
他沒有說完,但衆人已倒吸涼氣。
孫虎突然單膝跪地:“公子神機妙算!那些莽夫見到'周逆天誅'的谶語,怕是當場就要潰散!”
“不止。”太生微望向東南方向,那裡是周家屯兵的渡口,“今夜子時,你帶人扮作遊方術士,在渡口集市散布流言。”
“就說周世铮私截赈災糧,觸怒龍王,故天降暴雨毀其糧倉,又遣魚使傳檄。”
韓七補充道:“屬下這就去找幾個口齒伶俐的,混進周家軍營附近的酒肆。”
衆人領命而去,河面恢複平靜。
“公子。”老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謝家那幾人被清走後,繞道去了渡口。”
太生微并不意外:“謝昭此人心思缜密,必能看出端倪。”
他在謝昭來那一日便知曉了他的動态。
他拾起岸邊一片魚鱗,對着陽光觀察其上的虹彩,“無妨,他若聰明,就該知道此刻站隊比拆台更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