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确實如此。
此人喜怒都寫在臉上,可知其城府不深。
況且那日他方嘲諷自己出身,第二日“婢女都督”的流言便如疫病傳遍市井,緊接着,長史來到大都督府時,就将此事禀報。
如今看來,謠言正是長史着人散播,他如此做,一方面是想削弱自己威勢,另一方面也是想借自己的手打壓趙參軍。
倒是個一石二鳥的妙計。
當真應了扶南那句人不可貌相。
煥遊笙思考得有點久,大延勃大抵是以為她是對趙奉璋當日的出言不遜耿耿于懷,于是躊躇了下,開口解釋:“趙參軍個性耿直,又無家世依傍,聽說從前在戶部就是因揭發度支司虛報田畝,反被安了個‘狂悖犯上’的罪名,發到此處。可幽州官場并不比京城好許多,他又不願與司馬等人同流合污,日久天長,心中不平。”
“當日大人入席之前,司馬李元裕故意挑撥,說大人并無實學也無經驗,不過是憑借公主裙帶關系才來幽州走一遭。趙奉璋一聽之下,自然憤慨,這才有了後來那樣一番話。接着,李元裕借着他買大人的好,趙奉璋才知是又被人利用了,隻是為時已晚,隻得謊稱醉酒。”
“末将監察幽州三載,掌勾稽文簿,親眼見他将克扣的炭敬分給凍斃士卒的遺孀。去歲更私開軍倉接濟饑民,還為此挨了不少闆子,仍初心不改。還請大人看在他對大啟忠心耿耿的份上,寬宥則個。”
煥遊笙回過神來,擺擺手:“這倒無妨,忠心可鑒,瑕不掩瑜。坦率之人,總比面慈心苦的要好。隻是這人藏不住事,便也無須事事知曉了。對了,參軍可知黑齒将軍在信中提到的狼頭令的用法?”
原本黑齒承孝的意思是狼頭令在大延勃身上,供煥遊笙調遣。
但大延勃如今認可了煥遊笙,處事更加直接,當即解令,雙手奉上:“持此令至營州平盧大營,可調一千靺鞨騎兵。”
煥遊笙接過仔細端詳,這枚令牌不過掌心大小,正面浮雕的狼首雙目嵌着天珠,泛着幽藍冷光,狼吻大張處露出利齒,由于是赤鐵礦石所鑄,血色紋路在鎏金狼毫間蜿蜒如活物。
她鄭重将這狼頭令放入慕容遙手中,轉頭對大延勃:“我與慕容,便如一人。參軍如何待我,便如何待慕容。”
大延勃再次躬身:“末将願聽慕容先生差遣。”
慕容遙摩挲着手中的狼頭令:“狼頭令之事莫要讓第四人知曉,關鍵時刻,或可出奇制勝。”
大延勃颔首:“末将定守口如瓶。”
煥遊笙看了看窗外的日頭:“看時辰,刺史也該到了。”
大延勃心領神會:“末将告退。”
午時的驕陽灼烤着大都督府的重檐,與正廳磚縫裡滲出的燥熱串通一氣。
刺史賈忠踏過門檻時,袍角掃落幾片枯槐葉:“卑職當真毫不知情!”
他甫一行禮,額前便滾下黃豆大的汗珠,在青磚上洇出個模糊的印子,又快速蒸騰不見。
煥遊笙指尖叩擊案頭賬簿,每一聲都驚得刺史眼皮狂跳,她無心确認他究竟知道多少,忽将茶盞重重一磕:“聽說去歲臘月,刺史大人克扣白逢節部曲的軍饷,刺史大人可有什麼要解釋的?”
“天地可鑒!”賈忠膝頭一軟就跪了下去,“白逢節麾下軍饷确實沒有發放,但那被服軍糧,卑職……卑職也是一個子兒都沒見着啊!”
煥遊笙不說信,也不說不信,今日聽到的,包括之前大延勃所說,她都會着人去一一核實。
有意晾了他半晌,她忽而輕笑:“刺史且起。”
賈忠不敢強跪不起,隻得踉跄起身,剛才跪下時磕得太重,膝蓋像是被地磚啃噬了一半,鑽心地疼。
煥遊笙廣袖掃過案頭:“長史和司馬同時失蹤,此事非同小可,本官已命人全城搜捕,嚴查出入關卡。即日起,幽州大小事務暫歸都督府直管——”
“卑職定當肝腦塗地!”賈忠搶聲高呼,旋即又矮了聲音,“隻是……隻是幽州府庫鑰匙……”
煥遊笙不再看他,語氣輕松:“若從前所托非人,随便砸了、毀了也不足為惜。刺史還有公務在身,本官就不多留了。來人,送客。”
兩列侍衛魚貫而入,賈忠聽懂了煥遊笙的一語雙關,急于再表忠心,幾乎撞翻瑞獸香爐。
煥遊笙卻不再聽,揮手令其退下。
待逃至廊下,賈忠方覺後背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小劇場:
煥遊笙:原來你是這樣的黑齒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