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繁華之後
這群孩童踮着腳尖,還不及攤位高,仰着小臉一派天真爛漫,卻給攤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職業危機。
非是老闆孤陋寡聞,沒聽說過這些傳說中的異獸名号,但真要他一一說準這些神獸的具體模樣,再當場畫出來,那可就難為他了。
可若直接推說做不了……倒不是他财迷心竅舍不得生意,實在是拉不下這張老臉,更見不得孩子們失望。
他擦了擦額角在冬日裡急出的薄汗,目光在孩童們中間逡巡,最後落在梳着雙螺髻、眉心點着朱砂的女童身上:“你要白澤是吧?那……那我考考你,這白澤長什麼模樣?”
被點名的女童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脆生生答道:“我知道!白澤的頭像虎,身體像龍,還有角呢!”
她話音未落,其他孩子已七嘴八舌嚷開。
“朱雀的羽毛會冒火,嗯……”
“饕餮長着羊面人身,虎齒人爪,腋下生着眼睛哩!”
……
“你們懂的真多。”老闆動作麻利,硬着頭皮按孩子們的描述現學現賣。
好在這些神獸本就隻在傳說之中,無人得見真容,隻要畫得大緻符合描述似模似樣,便也沒人能說個不是。
孩子們顯然是一夥的,一個個拿到糖畫也不急着走,攥着竹簽依舊簇擁在攤位前,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巴望着。
直到最後一個紮沖天辮的小男孩也心滿意足地拿到了糖畫,他們才呼啦啦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煥遊笙瞥見攤主低頭收起銅錢,臉上全無對錢财的渴望,反倒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将剛要出口的“鳳凰”咽了回去,轉而道:“老闆,要隻兔子。”
“好嘞!”攤主應得爽快,臉上笑開了幾道褶子——畫這尋常玩意兒,對現在的他而言簡直如同休息。
不消片刻,一隻栩栩如生的兔子糖畫便遞了過來。
煥遊笙接過,順手塞到慕容遙手中,付了錢,兩人便又彙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孩童可愛時是真可人,鬧騰起來也是真磨人。經此一役,這位攤主怕是要考慮轉行了。”慕容遙将兔子耳朵的糖尖兒含在口中。
方才那烏泱泱一片叽叽喳喳的景象,他雖看不太清,動靜倒是聽了個大概。
煥遊笙颔首:“事有兩面。所謂‘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若攤主家無隔夜糧,百姓也無閑錢買這零嘴,生意久久不開張,他斷然不會覺得孩童鬧騰辛苦,隻怕盼都盼不來呢。”
“阿笙說得在理。”慕容遙輕歎,“到底是朝中重臣,見識不同。”
煥遊笙略顯無奈:“扶南又打趣我。”
慕容遙斂了斂笑意,正色道:“也不全然是打趣,是真心贊慕。若滿朝文武皆如阿笙這般,心系黎庶,而非汲汲營營于結黨貪權,不知該有多好。”
煥遊笙自然聽出他話中所指正是慶王夏元忠。
作為天子近臣,她知曉的内情遠比旁人多。
陛下曾私下對她坦言,并非不知夏元忠此人才幹平平,且心胸狹窄、嫉賢妒能。
然而夏家作為帝之母族,與陛下同氣連枝,在許多緊要關頭,确是傾力相護。
這是那些所謂治世能臣也不能比的。
而夏元忠已是夏家後輩中最成器的一個,更是陛下看着長大的侄兒。
隻要他不生出反心,哪怕隻有那麼一點點堪用的本事,除此以外周身上下全是短處,陛下也隻能寄望于他能長進,而不能棄他不顧。
“是人皆有私心。”煥遊笙隻道了這麼一句。
她話說得含蓄,慕容遙卻聽得明白。
縱使皇帝是“真龍天子”“彌勒轉世”,終究也是凡胎肉身,自有她的私心權衡。
“若隻是私心倒也罷了。這兩年隐隐有風聲,說是要擁立那位……也真是堪憂。”慕容遙輕咬另一隻兔耳,糖漿在舌尖緩緩化開,“罷了,不提這些掃興事。”
前方槐樹下立着兩道熟悉人影。
煥遊笙腳步微頓,見對方也望了過來,便快步迎上:“公主殿下,薛将軍。”
慕容遙視線依然模糊,卻也不妨礙他循禮與二人一一見過。
早聽聞薛乘風近日歸朝與公主小聚,上元佳節在此偶遇,倒也不足為奇。
世安公主歡喜地喚了一聲:“煥姐姐!”目光随即落在慕容遙手中精巧的糖畫上,又補了句,“慕容大人。”
慕容遙向來志不在廟堂,近年又因目力不濟,隻在司農寺下屬領了個七品諸倉監丞的閑職。
在洛陽這“一塊牌匾掉下來能砸中仨官”的地界,實在算不得顯赫。
但看在他乃已故慕容太傅之子、幾位兄長皆頗有建樹的面子上,衆人見了,仍會尊稱一聲“大人”。
“公主出來多久了?”煥遊笙溫聲問道,“可要同行賞燈?”
世安公主歎了口氣:“我已有些乏了,正要打道回府。”
“那請公主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煥遊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