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睡不着,等餘茶熟睡後,阮娘悄悄摸摸爬起來,潛入奶奶的房間。
宋淑芬好似知曉她會來一樣,坐在椅子上正在擦拭着一把老舊卻完好的大刀,見她進來也不看她。
阮娘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安安靜靜地撐着下巴看她擦刀。
“記得你初見我擦刀的時候,那小臉慘白慘白的,活像我要砍你一刀似的,怎麼,現下是一點也不怕了?”
大刀擱置桌面,宋淑芬将她拉起來從頭看到尾,這一身羅紗套在身上倒是有那麼幾分小姐模樣了,之前跟着她天天粗布麻衣,将好好一張小臉蛋都襯得黯然失色了幾分。
看來阮娘嫁入餘家倒是過得不錯,那她也能放心一些。
“我一直都未曾怕過,隻是當時肚子餓,才襯得臉白,奶奶休要将這事揪着不放。”阮娘嘴硬,堅決不承認曾經怕過,拉着她的手搖了搖,撒嬌:“況且我如今也會耍大刀了,有甚好怕的。”
她的大刀乃大當家所教,比奶奶耍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但她不敢太過自得,怕被揪耳朵。
“會耍也沒用,你如今嫁了人,再耍大刀怕是不合适咯。”
阮娘沉默片刻,道:“奶奶,我覺得您都這把年紀了,還是少去耍大刀的好,我在餘家每月能領十兩銀子呢,到時我全都給您,您在家享清福就好了。”
宋淑芬今年五十有三了,雖說長相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但骨頭确确實實算得上有些脆弱了,萬一摔了磕着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況且她耍的還不是一般的大刀,那可是要冒着牢獄之災的風險在耍,一個不小心進去了,她也撈不出來啊。
阮娘皺着小臉,想着怎麼勸她‘金盤洗手’,腦袋卻忽然一痛,她“嗷”一聲,擡手捂頭,眼淚汪汪地看着面前的小老太,“奶奶,你又打我作甚?”
一着急,連尊稱都忘了。
“自然是你該打。”宋淑芬尤覺不夠,又揪住她的耳朵,小聲罵道:“什麼叫“你都這把年紀了”,我看起來很老嗎,小沒良心,嫁了人連話都不會說了是吧。”
阮娘頓時連聲讨饒,聲音嬌嬌憨憨,順着窗戶就飄了出去,聽在餘茶耳朵裡,竟意外地有些喜感。
她坐在窗邊,手裡捏着一隻醜蚱蜢,左看右看,如何也瞧不出曾經那條帕子是她繡的。
就這手藝,曾經竟然繡出過兩隻栩栩如生的小鴨子,餘茶百思不得其解。
阮娘從奶奶房裡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瞧見窗邊的餘茶,還清清楚楚地瞧見她眼裡的些許嫌棄。
她微怔,在看到那隻醜蚱蜢後,恍然,這是嫌棄她編的蚱蜢不好看?
想到餘宅處處透着雅緻,連洗臉用的銅盆都雕着鳳凰圖紋,精緻得隻裝得下她的兩隻手。
隻是……嫌棄還捏着她的蚱蜢不放。
阮娘鼓鼓腮幫子,借着離餘茶還有些距離,輕“哼”一聲,随後走向廚房旁邊的豬棚。
她家裡也養了兩隻種豬,長得肥頭大耳,一瞧就知道夥食極好,此刻見了自己的飼養員,皆“哼哼”着拱了過來,想往她的腿上拱,但被木栅欄擋了去路,隻能焦急地跺着小豬蹄。
兩隻粉嫩的豬每隔一段時間就能享受一次沐浴,瞧着倒是很幹淨。
阮娘伸手摸了摸它們的頭,大豬豬立馬抻着鼻子去吻她的掌心,癢得她軟下眉眼揚唇輕笑。
這副模樣倒是漸漸與記憶中的臉吻合了。
餘茶将手裡的醜蚱蜢收入囊中,就這麼望着淺笑的她,像望着某段不受控的情緒,脫離她,跟着别人起伏。
在娘家呆了一天,阮娘才一手抱着一隻雞,一手推着餘茶往回走,小小和方葵放下禮物就駕着馬車回去了,這會兒隻剩她們倆人在走一段‘熱鬧’的道路。
一路上,耳邊充斥着“可惜”“命好”“撞狗屎運”等酸言酸語,阮娘目不斜視,心裡卻想着:羨慕也沒用,誰讓你們出生時不挑個好時辰呢,沒有享福的命,還這麼多酸話,小心下輩子還是這副窮酸樣。
這時,左邊的大門忽然打開,一位三十多歲的微胖女人倚在門邊,白眼一番就開始說道:“哎呀,瞧瞧這是哪位幸運兒,竟還要給人推……”
她就是今早嫉妒過阮娘的李翠,說話不大好聽,不過這次沒能把難聽的話說完就被餘茶頗為冷厲的眼神吓得啞在當場,連對視都不敢,就慫兮兮地退了回去,把門一關,偷偷拍着胸口安撫自己的小心靈——真真是吓人。
走在後面推輪椅的阮娘自然不知道餘茶做了什麼,見她話說一半又關上門還覺得莫名奇妙,但這不在她的關心範圍,隻瞪一眼那扇破舊的門,又繼續走自己的路。
當全村最氣派的房門關上後,餘茶忽然開口:“他們說的話,你别放在心上。”
莫明,阮娘瞬間就懂了她說的“他們”是誰,心下微暖,“不會,更難聽的我都聽過,他們隻是習慣了把目光放在他人身上,卻忽略了自己的可憐人罷了。”
她有勾人的容貌,僅此一點便足以引來無端的禍患,幾句閑言碎語而已,又怎抵得過她打瘸的那幾條腿。
也不知道餘茶知道她背後如此兇殘會是什麼感想,是替她喝彩“打得好”,還是會覺得她是蛇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