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一抹滴血劍尖倒轉,攜帶未散的殺戮餘韻,砰地推回劍鞘,鳴聲方止。
“有劍不出,要劍何用?”
沈庭燎注目,十來歲的少年神色驚惶,被他還劍之勢沖得向後踉跄兩步,讷讷說不出話來。
要不是,看在這孩子與自己有些同門牽扯的份上……
朔漠風起,沈庭燎眯了眯眼,一片黃雲遮蔽日光,在他身後,持刀的沙匪保持着僵硬的姿态,緩緩從馬上墜落,喉間湧出的血霎時浸透黃塵。
“馬上年關,路不好走哇。”老行商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筋肉虬結的手臂,篝火生起來,胡楊樹枝哔啵作響,散發出淡淡清香。
一面旗幟插在他身後的岩石縫隙中招搖飛舞,旗幟中央鳳凰翎刺繡流光溢彩。關外一條敦煌道,行走大小商隊無數,鳳凰遊便是其中翹楚。
周文勉喝了口加過胡椒的熱湯,身子終于暖起來,忍不住問道:“咱們還有多久到慕葉城?”
“再過兩日!”老行商笑道,“怎麼,被沙老鼠搞怕了?我看趙公子也頭回出關,比你強上許多。”
沈庭燎正拔開水囊塞子,倒出淺淺一汪水在手心,抹了把臉,不動聲色地将脖頸邊發幹微翹的人皮面具撫平。
周文勉看向他,赧然道:“趙大哥,你,竟然會劍術?”
“家道未敗落時,曾跟随行家習劍。”沈庭燎轉開話題,“我本想再走遠些,把那幾筐草藥賣個高價,沒想到敦煌道比我預料得驚險很多。”
老行商:“那可不,沙老鼠還是次要的,我這兒趟子手都能對付,但這幾年,大漠裡邪物作祟,人人自危,誰不是把腦袋别褲腰帶上讨生活?”
沈庭燎:“邪物?”
“你沒聽說麼?”老行商表情變得嚴肅,從懷裡掏出張羊皮地圖,指着一大塊無标記的空地,“此處名叫渡亡海,傳說内中有座埋在地下千年的古城,不知怎地近幾年忽然有了消息,古城顯蹤,裡頭住的沒有一個活人,全都是鬼魂!”
周文勉打了個哆嗦,喃喃道:“我知道,江湖道上有傳言,亂石城惡鬼窟,非生非死之地,有去無回……”
沈庭燎瞥了眼一旁坐着的親衛,個個作客商打扮,與鳳凰遊的行商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漸漸将情況摸了個大概。
早在兩個月前,一封秘信發到沈庭燎案頭,談及敦煌道異象頻發,此地乃西域與大甯通商的要道,沿途流沙暗伏,蛇鼠出沒,盜匪橫行,是條不折不扣的血腥與财富之路。
不過再多危險都可預見,但聽線報與行商們所述,那種種異象更似邪魔術法。他翻閱過監察司秘檔,惡鬼窟确有此地,裡頭都是不好相與的狠角色,二十年前這群鬼物曾在大甯帝都攪起一場風雨,若真卷土重來,勢必掀起又一場惡戰。
“監察司?”一虬髯大漢嗤笑,“我記得他們領頭的小子今年年初才剛及冠,能有什麼本事插手到關外來?瀚海關邊防軍第一個不答應!”
有個親衛趁勢接茬:“禦前監察使沈庭燎麼,天子跟前的紅人,怎麼就跨不過邊防軍去?”
“哼,”虬髯大漢冷笑,“你有所不知啊,六年前敦煌道上就有惡鬼作亂,有人死了,有人失蹤,有人活着回來卻瘋瘋癫癫,這麼多案子報給邊防軍,哪一件是捅出邊境捅到京城那位耳朵裡的?都被壓下來了!到現在外人還隻當是江湖怪談,有幾個信以為真?”
原來如此。沈庭燎垂眸思忖,線報稱瀚海關邊防軍總司與西域客商過從甚密,那些客商不似真的客商,看來多半是披着人皮的鬼。
老行商一歎,拉回他的神思。
“六年前,沈庭燎剛剛接掌監察司,重建司内軍署白馬營,統管天下邪魔異事。聽說京中盛景,其一便是‘白馬金鑲玉,青煙動京城’,也不知這白馬青煙,幾時能到塞外啊……”
正值寒冬,關外的夜晚過分漫長,月亮也大得驚人,營地裡人聲徹底消弭,隻聽到鼾聲連綿響成一片。
周文勉躺在厚厚的氈子上,隻覺後背硌得慌,他迷迷瞪瞪聽見了駝鈴聲,然後被一股尿意憋醒,起身方便完蹑手蹑腳地回去,篝火還燃燒着,映出一張清醒的臉。
怪事,他心裡想,在這萬物迷離的夜色裡頭,那人臉上的線條也變得模糊,兩點輝煌的火焰在清透瞳孔裡跳動,映着關山外冉冉升起的碩大圓月,居然使那張臉無端攝人心魄起來。
沈庭燎也看到了他,因沉寂而顯得漠然的臉上滑過一絲禮貌笑意。
周文勉:“趙大哥,你還不睡?”
“我睡得淺,幫忙守會夜。”沈庭燎拿樹枝撥了下篝火,“你年紀這樣小,來到這種地方,不害怕嗎?”
周文勉思及自己白日表現,臉一紅,嘴硬道:“我不怕。”
“怎麼不怕?”
周文勉抿了抿唇,鬼使神差道:“沈庭燎十四歲出任禦前監察使,設立四境玄關斬除邪穢,他師兄巫山大弟子少年下江南,劍敗吳家傳人名動江湖,他們在我這個年紀都能有所作為,我又有什麼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