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資質非凡,修習無上劍道,天生目下無塵,人世千山萬水皆如過眼煙雲,怎會記挂這點微不足道的苦楚?”沈庭燎形容蕭索,口吻卻是平靜的,“與其擔心我自苦,不如允許我恨你。”
……
沈庭燎第二天醒來時,管家沈樸已候在門外。
沈樸是沈譽在世時的管家,如今年事已高,沈庭燎也沒有找人來接替他的意思。
興許日子過于清閑,老管家很是樂意為年輕的家主做點事情,但看到門後那人臉色,還是笑容一僵。
沈庭燎:“不必問,我沒事。”
沈樸連聲答應,又道:“少掌門一大早就走了,郎君可要先用膳?”
走了?
“擺膳,替我備馬。”
監察司内,左謙遞給他一份卷宗。
“孫文清是鳏夫,考上舉人後謀了個做主簿的文職,平時也靠替他人代寫書信賺錢。”
“即便是小小主簿,家境也不算差,他妻子早逝,為何還會鳏居?”
“他有個相好,似乎是風塵女子。”
“昨夜看孫文清的屍體,衣着樸素過頭了。”沈庭燎合上卷宗,“什麼樣的風塵女子,能令他這般癡情?”
偌大皇城,有如永安門外舞樂坊那樣的繁盛高樓,自然也有如雞頭巷裡這樣狹窄髒污的短牆。
還是清早,這裡靜悄悄的,沈庭燎避開一扇門内潑出的污水,轉頭瞥見衣衫不整的女人對他露出習慣性的媚笑,女人睡眼還惺忪着,嘴唇邊口脂沒擦幹淨,烏發如亂蓬蓬的雲。
與教坊司造冊的官妓不同,雞頭巷裡的都是暗娼。這種女孩子被安置在小小的院子裡,等着嫖客光臨。因為做的是下流生意,除了賣身别無長物,所以地位極為卑賤。
而莊小蝶,是其中最為齊整的一個。
雞頭巷盡處,是一方寬敞院落。
窄門緊閉着,自矮牆頭露出叢叢娟麗的山茶花。
沈庭燎忽地止住腳步,沖左謙做了個手勢。
莊小蝶的院子裡傳來兩個女人的說話聲,聽起來正進行着一場不小的争執。
二人繞過正門,輕身上了屋頂。
雲雀在叫,撲棱着翅膀驚飛。
溫越看一眼空了的掌心,對将将落地的兩個人好整以暇地笑。
左謙左看看,右看看,老老實實被夾在了中間。
沈庭燎探身下視,屋檐下一人鬓發散落、身形袅娜,另一人滿頭珠翠、體格健壯,看樣子,是莊小蝶和她的鸨母。
莊小蝶嗓音甜美,像出谷黃莺,此時多了一分哭腔:“媽媽,我的銀錢都給了五哥,哪裡還會藏私?”
鸨母冷笑道:“你養的那個野男人,媽媽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是這個月的利錢一分不給,可别怪媽媽沒好好疼你。”
莊小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哀地拉住了鸨母裙角:“媽媽饒了我,我、我這就去找孫郎!”
“孫郎!”鸨母捏着帕子嗤笑,小指翹起來,上面塗了紅豔豔的蔻丹。
她語氣鄙夷非常:“那冤大頭考試前還被你的好姘頭帶人進了家裡,哎呀,堂堂的舉人老爺,居然吓得屁都不敢放一個,被訛了好大一筆銀錢!喲,你還不知道呐?這窩囊廢對你真是好啊……”
鸨母說着,眼珠子一轉,臉上多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來,她俯身摸着女孩兒的頭:“小蝶,你這麼個搖錢樹,媽媽喜歡還來不及,保不齊姓孫的這回中了進士,還能給你多添點纏頭。好孩子,你乖乖的,媽媽再寬限你幾天,往後同那姓金的斷了,好生伺候孫老爺。過幾年你年紀大了,又生得這麼個模樣,還有誰會豬油蒙了心的看上你?”
女孩兒梨花帶雨地擡起頭,左謙倒吸一口冷氣,隻見那張臉僅有小半部分白皙嬌美,剩餘的地方卻覆着大片黑色胎記,上有點點褐斑,仿佛異變的蝶,甚是恐怖。
而就在他後仰的瞬間,一隻手自他身前掠過,“咔哒”,極細的卡扣聲響起,左謙吃驚地看着沈庭燎手腕上多出來的金色鎖環,若非他認得這是束縛修為的困靈鎖,保不齊要當成巫山少掌門送給師弟的見面禮。
沈庭燎臉色沉沉,看樣子下一瞬就要張口罵人了。
左謙,清清白白的世家子,這輩子還沒受過這麼大的罪。
沈庭燎瞪着他的好師兄,惡狠狠地開口:“不必找了,孫文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