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四十八個小時。兩千八百八十分鐘。
時間像沙漏裡的細沙,均勻、無聲地流淌。她強迫自己成為這沙流的一部分,按部就班地移動。上學,聽課,記筆記,在草稿紙上演算那些有唯一答案的習題。放學,回家,咀嚼着味同嚼蠟的食物,在台燈慘白的光圈下翻動書頁。她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精準而沉默地執行着“正常”的指令。
額角的淤青已經褪成了淡淡的黃褐色,邊緣模糊,不再疼痛,隻留下一個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凹陷,如同被遺忘的隕石坑。同桌的女生似乎也忘記了那天清晨她過激的反應,恢複了叽叽喳喳的本性,偶爾會塞給她一塊小餅幹,分享一些瑣碎的校園八卦。她接過餅幹,指尖感受到包裝紙的塑料觸感,會輕輕點頭,甚至嘗試着牽動嘴角,做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雖然那笑容短暫、僵硬,如同面具上刻畫的線條,但它确實存在。前座男生依舊會拿着畫得亂七八糟的草稿紙回頭請教,她依舊會指着某個位置,用幹澀但清晰的聲音解釋“鄰對位”或“誘導效應”。指尖觸碰粗糙紙張的摩擦感,成了她确認現實存在的小小儀式。
夜晚,她固執地開着房間裡所有的燈。頂燈、台燈、甚至書櫃裡裝飾性的小夜燈,讓房間亮如白晝,不留一絲可供陰影滋生的角落。她蜷縮在被子下,神經卻如同拉滿的弓弦,捕捉着房間裡每一絲細微的聲響——冰箱壓縮機的嗡鳴、水管裡水流經過的輕顫、窗外偶爾駛過車輛遙遠的引擎聲。任何一點異常的寂靜,都會讓她瞬間繃緊。入睡變成了一場艱難的跋涉。她強迫自己數着化學元素周期表,回憶苯環上取代基的定位效應,用冰冷嚴謹的邏輯構築堤壩,抵擋潛意識裡那片蠢蠢欲動的黑暗。有時,在藥物般的極度疲憊中,她會短暫地沉入無夢的、如同昏厥般的睡眠,醒來時身體僵硬,仿佛剛從冰窖裡被撈出來。
平靜。一種如同薄冰覆蓋在深潭之上的、令人窒息的平靜。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上,每一步都帶着無聲的祈禱,祈禱冰層足夠厚實,祈禱腳下那無底的、翻湧着屍骸與黑暗的深淵隻是自己瘋狂的臆想。
然而,冰層終究會裂開。
第三天的夜晚,疲憊感如同鉛塊壓垮了她的意志堤壩。在強光的包圍中,她甚至沒來得及回憶到一個清晰的分子式,意識便陡然沉墜。
黑暗不是緩緩降臨,而是像一張冰冷的、浸透了水的巨大裹屍布,猛地當頭罩下!瞬間剝奪了所有的光線、聲音和方向感。失重感如同鐵鉗死死攫住了她的心髒——又是墜落!但這一次,不再是無盡的虛空。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急速穿過某種粘稠、冰冷、帶着濃重腥氣的液體!阻力巨大,擠壓着她的胸腔,掠奪着肺裡殘存的空氣。
“砰!”
撞擊來得猝不及防。不是砸在凍土或屍骸上,而是撞在某種堅硬、光滑、帶着金屬涼意的平面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眼前一黑,劇痛從撞擊點蔓延開來。她嗆咳着,腥甜的液體湧入鼻腔和口腔,帶着鐵鏽和腐敗海藻的味道。
她掙紮着擡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粘稠液體。眼前并非屍骸森林,而是一個巨大得無法想象的、冰冷死寂的空間。
她正趴在一塊巨大、光滑的黑色石闆上。石闆表面如同被打磨過的金屬,倒映出上方一片更加深邃、沒有星辰的黑暗。石闆并非孤立,它隻是這巨大空間裡無數塊相同石闆中的一塊。這些巨大的黑色石闆,如同被巨人随意丢棄的墓碑,懸浮在無邊無際的、濃稠如墨的粘稠液體之中。液體是暗紅色的,如同凝結的血液,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粘稠的泡沫在液體表面緩慢地破裂,發出輕微的“啵…啵…”聲,是這死寂空間裡唯一的聲響。